阎欢怔住了。
感受着烛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略小些的手此刻正死死地与自己的手绞合、紧扣,指尖甚至微微陷入她的手背。应该刺痛,她却感到无比真实、与安心。
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绪,她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楚……从未有过的酸楚。视线忽然模糊,扶着烛肩膀的手指亦下意识地蜷紧,直到她单薄衣衫下每一寸脆弱而清晰的骨骼轮廓,都在她指尖的描绘下有了形状。
“烛……”她喃喃道。她的言语已然失控,所有的诉说与宣泄到最后都只化作一声轻唤、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烛没有回应。只偏过头,下颌连着锁骨地,将她的手更深地咬合。
“我不要放手……”烛的声音低哑,颈间咬合的力度越来越紧,将阎欢的手钳制在一片温软中。她的皮肤因用力而骤然收紧,而阎欢的指尖也因此陷入她深深的锁骨上窝之中,按在她纤细的锁骨之上。
那么瘦、那么硬……随着呼吸的起伏一下一下啄着她的指尖,像是爱人吻间满怀爱意的轻啮。
“唉……”阎欢长长叹出一口气,似是无奈、却在最最深处掺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跟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欢喜更悄然漫上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外边风大。”她放柔了声音。“进屋再说吧。”
“嗯……”烛只从喉间低低挤出一声应答,她侧脸望向别处,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曾松动。甚至,因为这移动的提议而更紧了几分。
紧得发痛。
“傻瓜。”
更深的笑意却在阎欢的眉眼间漾开。
“好,好。”她连声应着,话语间盈满了宠溺的妥协。“不松手。”
她主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十指交扣得更紧密、更舒适些,然后牵着这块仿佛长在了自己手上了的木头,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屋内那片温暖的光亮走去。
留下晚间的风,在背后悄然卷起几片枯叶。
屋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阎欢没有急着点灯。就着窗外残余的天光,她拉着烛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下。两人的手在月光下依旧紧紧交握,放置在阎欢的膝头,像某种共生在一起的植物根系。
“墨夫人……”阎欢刚启唇。
“墨夫人要我帮她清理门户。”烛的声音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响起。
两人俱是一顿,随即目光在空中交汇,烛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而阎欢的杏眼中则漾开了然与默契的笑意。无需多言,她们已然明了对方心中所想,指向的是同一桩事,同一个人。
微微颔首,阎欢便极自然地接过话头:“不奇怪。已坐上高位的她看似权柄在握,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许多涉及内部倾轧的事情上反而不方便亲自出手。不过,我却未曾想过她竟如此认可你的实力,甚至要借你的剑来作她的手中‘利刃’。”
“看来,我的木头身上就还藏了不少秘密。”她眯起眼,像一只好奇又狡黠的猫。
不等烛回应,已进入状态的她更将线索继续串联,语气越发笃定:
“这便说得通了。你这突然出现、实力强横又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无名氏’,无门无派、无牵无挂。正是她用以剪除异己、又无需承担责任的绝佳工具……”
分析到此,找到其中关键节点的她陡然停住,抬眼望向烛。
“那么,事……成了吗?”
烛并未应答。她的目光扫过房里房外的每个角落,待到确认没有站着一只金红眼瞳的乌鸦后,这才开口。
“事已既成,她托我杀的那人已死于我的剑下。”烛淡淡陈述道。为了方便阎欢理解,她隐去了“莫离”即是“墨离”,以及那场“斩首”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仪式的复杂内情。只提取了最表层,最便于理解的事实陈述给阎欢。
“只是,据墨夫人所言,百器阁已被一种名叫‘剥皮鬼’的鬼物渗透,沦为了它们用以培育、试验完美躯壳的繁育场。而我杀的那人,更恰好是唯一知晓如何彻底杀死那群鬼物的人。”
“在这之后,墨夫人更会‘自戕’,借此金蝉脱壳,永远地离开百器阁这个泥潭。”
“啊呀……”阎欢空出的一只手扶上下巴。“这下可麻烦大了。”
“照你这么说,百器阁不仅要应付第一杀手离开之后必然引起的外忧,更有剥皮鬼这么个恐怖的内患需要处理。而唯一拿它们有办法的人还被你杀了……”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内外交困,一个处置不慎,恐怕便会立刻连锁引爆,将整个江城都卷入其中。”
“真是好算计啊……”她低声喟叹,指尖在烛的手背上无意识地划动着,思绪飞速运转。“那么,她承诺了你什么?你又向她索要了什么?”
烛答得干脆:“我的过往。”顿了顿,她那总是冰封的眼底竟罕见地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化为释然。“及……你的安全。”
“唯此而已,别无他般。”
“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今日,她更邀请我与她一道,在这即将到来的乱局中谋求好处……与一条生路。”
“一条生路……吗?”阎欢轻声重复一遍,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豁达的璀璨。“我们的安危,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拍板了?”
她的指尖仍在烛的手背上无意识地点划着,轻柔、却坚定勾勒着属于她们的未来棋局。
“她虽以‘自戕’手段脱出局中,却也同时失去了能直接、且不至于暴露自身便左右百器阁、乃至江城局势的……那份属于‘墨夫人’的力量及身份。”
她的指尖停下,轻轻按住烛的手背,传递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如今藏在暗处的她,影响力仍在,但行事必然多了许多顾忌。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阎欢的指尖在烛的手背上停住,微微收紧,眸中光华内敛,变得沉静而锐利。
“她想借这乱局脱身,还要将你绑上她的战车,继续做她的手中利刃。”
“我们……就偏偏不能如了她的意。”
“首先,鬼物之患,也许其他人不会轻信……”她指尖轻点。“但阎家,就恰好略通一些神鬼术法。”
一弧叛逆的冷峭弧度浮现于阎欢的嘴角。
“所以,她口中的‘唯一’,就并非唯一。所有说辞,亦只是她用以加重你心理负担,让你觉得非她不可的筹码已。”
“而这盘大棋中,执棋者,也并非只有她一人;破局之法,我们自然也有。”阎欢的指尖在烛的掌心停住,所有灵动都内敛成一种沉静而锐利的锋芒,凝聚在她眼底。
“百器阁的大乱已成定局,届时,所有嗅到腥气的鲨鱼都会蜂拥而至,扯下百器阁的血肉,吞进自己肚里。”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潭水搅得更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