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你说了算。”莫离歪着头，语气轻描淡写。“我打算将开启这乱局的权柄都交与你。难道你不该……有所表示？”
“为什么要我来做决定？”
“为什么？”莫离高声重复一遍，声音颤抖，仿佛听见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记住，除了对自己，永远不要问其他人‘为什么’。”她语气陡冷，漆黑的瞳仁散发出惊人的恶意。
但那骇人的气势只存在一瞬。下一刻，她便又舒展眉目，恢复那副玩味的姿态：摸了摸下巴，懒懒摆手，道：
“嗯……也许是为了给你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也许……是为了方便你通知你那位心尖上的阎大小姐，好让你们早做布局？”
“老实说，这其中并无什么特殊缘由，你若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我便只能告诉你……”
“——我不在乎。”
她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向烛，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讥诮笑意，却在她苍白的脸上、轻飘飘地蔓延开来。
“我不在乎自己能从这乱局之中谋取怎样的利益，更不在乎你和阎欢打着怎样针对我的算盘。”
“我之所求，是一个全新的江城，一方任我翱翔、大展手脚的全新天地。要以往的那些麻烦与规矩，从此，便再无法将我束缚。”
“若你还要继续刨根问底，我现在就让‘墨夫人’吊——”
“为什么。”还是同样的三个字，只是这次更沉、以更不容转圜的力道斩落，将莫离未尽的威胁硬生生截断在半途。
两双眼睛再次交锋——一双空洞如永夜，一双冰蓝似寒锋。视线在空气中绞杀，无声的角力让庭院内的枫叶都仿佛凝滞。
而这次，是那片永夜率先漾开了涟漪。
“真是……输给你了。”莫离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叹息中竟包含着罕见的挫败，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有时候，你那些自我与坚持反倒令我讨厌……”
她微微阖眼，复又睁开，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记住……”声音轻如耳语。“在不远的将来，我会向你收取……远比先前的‘甜头’更高昂的代价。”
“直接说。”烛面色毫无波澜，全然无视了莫离那淬毒的话语。
“嘿……”莫离从喉间挤出一声干涩的气音，意味不明。“知道吗？在谈判时，将刀插在桌上从来不是叫对方血溅五步……”
“——而是威慑。”
“先前我要你做我的刀，就并不是要你做那逢人便砍的屠刀。”
她指尖虚空一按。
“我要的，是一柄悬于众人头顶的尖刀，一道界限，一个令大小势力不敢逾越的——底线。”
“为此，我需要你动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百器阁明面上的最强——‘墨夫人’杀败，借此扬名，成为这棋盘上一股不容忽视、且超然局外的……绝对力量。”
“届时，这乱局中自然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各方势力会敬畏你、忌惮你、不惜代价地拉拢你……承认你的地位，主动献上利益，为你留出一个……无人能撼动的席位。”
……
“她当真如这般所说？”
“字字属实，未有半分虚假。”
枫叶滤出的细碎光点下，阎欢与烛肩抵着肩，坐在一处。
“奇怪……她这般布局，岂不是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优势，都亲手送于你手中了？”注视着池中斑斓月影，阎欢的神色却似凝着一朵乌云。
“实在不该……墨夫人行事的确诡谲难测，这点你我皆知。”
阎欢有些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接着道：
“可即便她再怎样的疯，也不该接连为你让步，更别提将眼前这唾手可得的利益、拱手让人……”
“既不图名，也不逐利，那她到底想从这乱局之中得到什么？莫非她当真就癫到要只身与整个江城的秩序对抗了？”
“也并非不可能……至少，她与我的说话便给我这种感觉。”烛盯着池底的游鱼，淡淡说道。
“原谅我，烛。”阎欢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凉。“我决计不能轻信‘感觉’。感觉可以是他人精心设计的馈赠。我唯一愿意相信的，只有基于确凿事实的推演。”
烛的指尖在剑鞘上微微收紧，月光映得她侧脸愈发苍白。
“那么……就还有一个事实。”她声音低沉，带着难以启齿的滞涩。“我不愿说，但它就确实存在……且、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直直望进阎欢眼底。
“墨夫人——不，是‘莫离’——她对我……怀有一种病态的痴迷。”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出无声的巨浪。
“痴迷？”阎欢的瞳孔微微放大。“你是说，她对你有意？”
“我不确定。”烛的视线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的指尖上。“但她曾与我说……要我比爱更深沉地去‘恨’她。”
她抬起眼，望进阎欢未定的双眸：
“在莫离看来，恨就比爱更深刻、更恒久。她想要的……是一道刻入骨髓的烙印。”
阎欢的指尖骤然收紧，石凳边缘的苔藓在她指下寸寸碎裂。
“我……”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像是冰面下汹涌的暗流。“你……”
所有算计与权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然将烛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彼此骨骼揉碎，溶为一体。
“不行！”一种不具形的冲动冲破了她所有的从容，在越来越紧固的怀抱中，烛就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我决不会让你被别人占了去！”
像一只被困的鸟儿，撞击胸腔。
“我不会。”
没有挣扎，烛只是抬起手，用力回抱住阎欢颤抖的身躯，指尖穿过她披散的长发，另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
“我不会。”
她稍稍退开，冰蓝色的眼眸如融化的冰川，将深藏的情意无声倾注。
“无人可以，将你我拆散。”
良久，阎欢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颤动的眼睫缓缓抬起。她注意到烛肩头与衣襟上沾染的泥印——是方才情急时从石凳蹭上的。
“抱歉……”她指尖轻触那处污迹，嗓音中还带着些哽咽。“将你身上弄脏了。”
烛正要摇头，却见阎欢抬起脸。眼角虽然还悬着细碎的泪珠，可唇边绽开的，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耀眼笑容，如身后那清澈月光般，将她眉间那朵乌云驱散。
“不如……一同沐浴吧？”
“沐沐沐……沐浴？！”这次，方寸大乱的轮到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