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侍女动作,小院的门扉便迫于外力地轰然洞开。一道飒爽身影裹着晨风撞入门中,腰间长剑与诸多精美银饰相击,发出叮咚脆响。
“阎欢!”
“何事这般匆忙?”阎欢眸光微沉。“我这院里,尚有贵客在座。”
“什么贵客能比我更——”
苏泠话音未落,目光便已极快地犁遍庭中。
当触及到桌边那抹削瘦身影时,她殷红的眼眸骤然停住,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哦——”她刻意拖长了尾音。“我道你怎地你忽然有了雅兴,跑来这别院。原来……是藏了位倾国倾城的娇客。”
她故意将“藏”字咬得旖旎,目光在烛与阎欢之间来回逡巡。
“怎么,不打算为我引见引见……这位佳人?”
阎欢从容侧身,向烛温声道:“这位是四海商会的苏泠苏大小姐。”又转向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位是烛。”
“……别具一格的名字。”苏泠挑眉,眸光掠过烛膝前长剑。“观这剑器形制古朴,寒芒内蕴,绝非俗物。这位烛姑娘,莫非……也是剑道中人?”
烛指尖轻抚剑鞘云纹,声音如雪落寒潭:“不敢当。只是略通防身之术,难登大雅之堂。”
苏泠殷红的眼眸微眯,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猛禽:“姑娘不必自谦。方才你按剑而起的姿态,寻常人或许不觉,但落在我等习武之人眼中,就已足够将你的底细……摸个大概。”
她缓步绕至石桌另一侧,并指轻叩桌面:“也许还比不得那些开宗立派的大家,但单论剑道修为,你就绝不在我之下。”
“阎欢……”苏泠转头看向一旁的好友,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赞叹。“你究竟是从何处寻来这般妙人的?”
“缘,妙不可言。”阎欢唇角含笑,眼波温柔地漫过烛的侧脸。“起先是她来寻我……后来,便是我在追求她了。”
“可恶!”苏泠似是有些恼了,攥拳轻轻砸在桌上,引得杯中茶汤微漾。“这般良材美玉,怎就偏偏落在你这不通武学的商人手里?若是由我来引路,她早该名动江城了。”
“虚名而已,于我无用。”烛淡然接过话头,声音清冷似碎玉投冰。“我执剑的初衷,从来与名利无关。”
她指尖轻抚剑鞘,冰蓝眼眸中映出天光云影:
“我的剑,只为斩该斩之人。”
“初衷吗……?”苏泠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殷红眼眸中跃动的冷芒渐凝,化作一潭宁静湖水。“说得真好。许是久在商海浮沉,连我的剑……也都沾上了几分铜臭。”
“你的剑,果然就如你的人一般雪亮、锋锐。”
她自嘲地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又再轻叹一声:
“真想现在就与你切磋一番……可惜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相商。”
言毕,她方才的自然随性倏地消散,属于四海商会牵头人的凌厉气势,重新回到她身上。
“……漕帮那群在阴沟里刨食的野狗,这次倒还真让他们嗅出了些东西。”她猛地一点,指尖仿佛刻入石桌之中。
“就在不久前,我埋在港口的暗桩急报:百器阁的一艘货船在锚地突发大火,如今已被官府的差役围得水泄不通。”
她指尖蘸着先前洒出的茶水,在石桌上画出一道蜿蜒的水痕:“最绝的是,那船上装的……恰恰是百器阁本月要运往京城的贡器。”
阎欢与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目光掠过屋檐上巍然不动的乌鸦。
“百器阁的人,只怕是要焦头烂额了。”阎欢道。
“这般挑衅,只怕会逼得他们让那些关了一辈子的怪物真正现世。”苏泠接上一声冷笑。“百器阁门内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近年来数量激增,简直如疫病蔓延。纵使那墨离真的死了,这株盘根错节的参天巨树,也绝非漕帮那群蝼蚁所能撼动。”
“他们这是在找死。”烛抱起胸,长剑深深压入胸膛,却也不见得能挤出几分软肉来。
不过,这便已足够令阎欢的视线幽幽飘向她了。
“信任烛的判断吧。”阎欢以茶盏轻轻叩响桌面,不着痕迹地引开苏泠的视线。“她既曾受邀踏入百器阁,自然见识过不少隐秘。”
“受邀?你是说,她收到过‘玄水令’?”苏泠的眼睛微微瞪大。
“确有其事。”烛淡然应答,又将苏泠的注意力再度引到自己身上。“那些‘铁面’与‘三手’之流的改造人,就绝非寻常武者能抗衡。”
阎欢眸色微沉,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起身,恰到好处地隔断了苏泠再投向烛的视线:“院中交谈终究不便。”她向客厅方向抬手示意。“不如移步内室详谈?”
“也好。”苏泠挑眉一笑。“正觉口干舌燥,便叨扰片刻,品品茶,用些点心。你私藏的那些雪顶含翠,我可惦记许久了。”
阎欢面上仍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可惜今日有位不懂风雅的,嫌茶汤清苦……”她眼风轻轻扫过烛。“只得备了荔枝膏水。”
“也不差。既是投佳人所好,我也不能拂了你们兴致。”苏泠故作遗憾地摇头,眼底却漾着笑意。“虽然没能让你割爱,不过这荔枝膏水,也足够慰我馋心了。”
三人穿过月洞门时,檐上乌鸦无声地偏了偏头。
……
“烛。”
行进间,阎欢将烛悄悄拉到一边。
“或许该为你配条系带,总这般抱着,不觉得行动受阻么?”
“并无不便,为什么这样问?”烛冰蓝的眼里透出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傻气。
“哎呀!”阎欢轻跺绣鞋,因为顾及不远处的苏泠,终是没敢用力。“你这木头,现在不便与你过多解释。总之,今后必须将剑佩在腰间!”
“……”
何意味?
烛眼中掠过一丝茫然。长剑在怀的触感早已融入本她的能,那冰冷的温度是她最熟悉的陪伴。唯一不需感受这份冷硬的时候……
便只有当阎欢的体温将她包裹的瞬间。
“……不要。”
“你——!”
“怎么了?”苏泠立在月洞门下回首望来。“身为主人家,怎地反倒落在我这客人的后头了?”
“……晚上再收拾你。”阎欢拂袖离去。临走前,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烛。
“……?
虽然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烛清楚的明白一个事实:今次她大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