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还在继续。
漕帮本部精锐已然死伤大半,就连那疑似北境逃兵的独眼首领,此刻也深陷虫潮、自身难保。余下还未踏入陷阱的,拿着些称不上兵器刀叉的“暴民”。于墨离而言,不过只是些乌合之卒,一些如猪狗般待宰的东西已。
“弟兄们并肩子上!他们只有区区一具傀儡,没可能拦住我们这么多人呀!”人群中爆出一声激昂号召。
是个贼眉鼠眼的精瘦男人,嘴上喊得响亮,脚步却泥鳅般巧妙地逆着人潮移动,待冲锋的浪头过去,他早已被“迫”着,挤到了运河岸边。
会为几句口号轻易卖命的,终究是些没脑子的蠢货。
那贼眉鼠眼的精瘦男人让开了位置,冷眼看着那些曾以兄弟相称的莽夫,奔向无回之路。
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自己的退路要走,岂能为了一个小小漕帮平白送了性命?何不任这些蠢材替他去死,自己则悄悄带着怀中刚领的买命银票,逃往南疆,去享受那隐姓埋名的逍遥日子了?
“总是聪明人才能把握运气所赠予的机会。”乌鸦讽刺地评论道。
冲在最前面的帮众忽然成片倒下,残破的肢体碎块向后倒飞而去,将后排撞得人仰马翻。
那六臂的傀儡顶着刀劈斧凿,乌玉般的身躯竟是纹丝不动,连一丝白痕也未曾留下。它机械手掌各自钳着一条人腿,全然无视其主人的拼命挣扎,六指锁紧扣死,将这躯体如挥舞棍棒一般重重抡向后排人堆。被攥住的牺牲品前一刻还在凄厉哀嚎,下一秒便与同伴撞成四溅的血肉。
恐惧,伴随着飞溅的脏器在人群之中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六臂傀儡手上的人腿仍在抽搐,很快便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他们就并未有那精瘦男人一般的好运。才刚迈开反方向的步子,瞳孔便骤然散成一团,身体伴着惯性如断线木偶一般往前倒去。像是忽然被抽去了灵魂,只余下一具躯壳软倒在血泊之中,抽搐、挣扎,掐着喉间那根墨黑长钉。
“第三课,稳住心神。”莫离道。“人心,有时亦是一种武器。”
“用谎言编织噩梦,用威吓摧垮理智,扰乱视听,散布恐惧……”莫离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不过像你这般通透的心,我倒是不担心你会因此动摇。”
“只是我仍希望你明白…”乌鸦从口中吐出一根长钉。“有时候令人心生畏惧,比取人性命更有用,先前想你扬名,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受教了。”
乌鸦的蛇瞳中似乎透出一分笑意,身影模糊一瞬。
“咻……!”
先前的精瘦男人在舢板上剧烈抽搐,一枚透骨长钉贯穿他紧握银票的掌心与咽喉。至死他都保持着攥紧银票的姿势,仿佛还能带着对南疆逍遥日子的憧憬渡往黄泉。
“还记得我的评论吗?”
“……可惜,我生来便钟爱掠夺。他的机会,我便连着生命,一并夺去。”
“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它金红蛇瞳中的笑意深化成一种近乎残忍的病态愉悦。
“漕帮的杂碎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轮到我亲自出面,打扫战局了。”乌鸦拢起双翼。“场地内的机关业已消耗殆尽,我会以最‘脆弱’的本体现身,届时,你便好好地抓住这个机会吧……”
鸦爪踏过血泊,留下串串墨印。
“记着……我不会放水。”
烛缓缓抬眸,冰蓝眼眸中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冻结:“我……亦会全力以赴。”
她反手抽出长剑,纵身跃下檐顶,剑锋与鞘壁摩擦发出龙吟般的清响。
……
庭院中,六臂傀儡依旧重复着机械的抡砸动作,为那些溃散呼喊的、仍活着的未来尸体,献上血肉模糊的飞溅死亡。
直到它终于清理干净,檐角下,墨夫人的身影才缓缓从血泊之中那轮破碎残月走出。一身嫁衣红得发黑,似以鲜血染就。半幅盖头下,那带满翡翠指套的指缝中透出半张不断变幻的面孔——时而娇媚如少女,时而枯槁如老妪,最后,随着手的放下,定格成烛记忆里最熟悉的容颜。
——墨离。
她赤足点过血泊,每一步都绽开转瞬即逝的曼珠沙华。曳地的嫁衣后摆拖出蜿蜒血痕,所经之处的尸体竟纷纷直起身躯,朝着她跪拜叩首。
“暗处的观礼者……”她刚启唇,所有跪拜的尸骸突然齐刷刷扭头,空洞眼窝锁定烛藏身的阴影,喉管里挤出震耳欲聋的和声:“观礼!观礼!”
墨夫人似乎被逗乐般轻笑,染着丹蔻的指尖轻抚过一具尸骸的脸颊,令它顷刻零落成灰。
“这般盛装相迎……”她忽然扯下盖头,露出那张无眉的微笑假面。“还不愿赏光一见么?”
烛从阴影中现身,亮银剑身映出她毫无表情的容颜。当最后半寸寒刃脱离剑鞘,满院的血泊尽数封冻结冰。
“啊呀,怎地出鞘了?”墨夫人故作惊讶地掩唇,眼中却漾着了然的笑意。“看来今次,你是来……”
“铮——!”
一弧冷芒如新月乍现,将她未尽的话语连同脖颈一并斩断。那颗飞向空中的头颅仍保持着妩媚微笑,无头身躯却已抬起左臂,腕间寒光一现——
“小心暗器。”属于莫离的提醒从身后响起,烛步伐轻点石砖,竟是硬生生折转了前冲之势,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暴踏数步。旋步站定的刹那,这才看见一枚透骨钉早已擦着她飞扬的墨发掠过,几缕断裂青丝,缓缓飘落。
“还记得么?”滚落在地的头颅突然开口,染血的唇瓣一张一合。“未出鞘的剑是威慑……”无头身躯从嫁衣袖中抖出十二柄柳叶刀。“已出鞘的……”
所有刀锋同时指向烛的心口。
“……便是要饮血的凶器。”
十二道银丝猝然穿透暮色,如活蛇般缠绕住翻滚的头颅。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无头身躯的断颈处,随着翡翠指套的牵引,头颅被强行拽回原位。
丝线穿梭的嗤嗤声令人齿寒,墨夫人抬手抚过颈间狰狞的缝线,嫁衣领口顿时开出大片血色曼陀罗。
“粗鲁的家伙……”她转动刚刚缝合的脖颈,骨节发出朽木般的脆响。“对待旧识,不该温柔些么?”
烛的剑锋已再次掠至,她以剑刃作答,剑尖再指对方脖颈——正是莫离曾亲口指出的功法命门。
墨夫人大笑出声,翡翠指套在月光下划出十道幽光。那具静立许久的六眼傀儡突然暴起,六条手臂如花瓣绽放般交叠成密不透风的盾墙,精准护在她身前。
“何必如此心急?”墨夫人透过傀儡的指缝望来,染血的嫁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难道你不想再与我多叙叙旧、说说话,听听那些我还未与你说尽的人生至理吗?”
“那些废话——”烛第一次开口。“便留到你的下一段人生再与我说吧!”踏步收势,拧腰旋身以开山裂石之势重重劈向傀儡长臂,激出震天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