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结结实实地受了烛一剑，那巨人般的傀儡就仍是纹丝未动。六臂咬死、环抱。如铜墙铁壁般屹立在墨夫人身前。劲风卷起满地血尘，傀儡之后她却是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半分。
但她那双金黄蛇瞳却骤然一缩——
“裂——”是乌玉般手臂上，烛留下的那点白痕。它此刻正由内发出细微脆响，开始极轻如蚕食桑叶，转瞬便化作万千玉珠砸落坠盘：“裂裂裂裂裂裂裂——”
“咔——！”
“呀？”一条手臂应声轰然砸地，漫天晶粉后透出墨夫人罕见怔忪的面庞，她无眉的眉头微微挑起，金黄蛇瞳中第一次泛起实质性的波澜。
“以暗劲循脉，自内而外破我傀儡……”墨夫人抬手，染着丹蔻的指尖掠过断臂，点点如血嫣红恰似血雾在镜般的断面上晕开。
“你的剑意，竟已淬炼到如此地步……！”
最后四个字落下的刹那，剩余五臂尽数爆裂。亿万乌亮碎片如雨点纷飞，烛的剑锋已穿过一切距离，剑尖刺破她心口嫁衣。
“妙极！当真妙极！”
墨夫人放声长笑，嫁衣突然如血海翻涌，猎猎作响的衣袂搅动满院腥风。金黄蛇瞳急剧收缩成两道竖线，瞳孔深处翻涌着近乎贪婪的光芒。
她竟迎着剑锋向前半步，任由剑尖更深地刺入心口！
“来！让我看看……”染血的唇瓣勾起癫狂的弧度。“你究竟能让我惊喜到何种地步！”
“踏。”
可就在这决胜的关键时刻，烛却又迅速抽剑回身，剑尖连血也未见地便抽离出墨夫人的怀抱。干什么了？
“不错……看来你便学得极好。”墨夫人抬手拂过心口破洞，十一柄柳叶刀在她腕间盘着，刃口冷芒滑过，像一条窥伺的蛇。
“没有被表象迷惑，贪功冒进。”
烛目光掠过原先立足之处，一柄柳叶刀正微微颤动。刀柄上盛开的曼珠沙华在夜风中舒展花瓣，妖异花蕊间沁出幽蓝毒露。
“若你方才按捺不住，现在……便该陪着地上的尸骸一同长眠了。”她指尖轻勾，一缕银丝在月光下闪了一瞬，那朵毒花便突然炸成磷火。
“忍耐是猎手的美德。”她食指一抬，一道流光飞射向烛，却又在她翻手间生生悬停在烛眼前。
“哎呀……没收住。”墨夫人掩唇轻笑。一缕墨色睫毛悄然落地，烛眼中冰棱般的寒光被她尽数接住，又在蛇瞳里折射出戏谑的冷芒。“我可是强忍着……才没立刻把你‘吃掉’呢。”
她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却只收获烛骤然蹙紧的眉头以及一丝淡淡的嫌恶。
“继续。”乌鸦的声音自身后低低传来。“以你目前所展现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打消暗处那些眼睛的疑虑。”
“他们不会信你拥有杀我的能力。为此，我还得再给你……喂喂招。”
“来了！”乌鸦低喝一声。墨夫人手中十一柄柳叶刀连出三柄！每一柄刀锋便都闪烁着苍白寒芒，在更苍白的月下明灭交替，如同穿梭于现实虚幻的间隙般——瞬息而至！
“咣——！”首刀撞上剑锋的刹那炸成七点寒星，擦过烛脸颊划出细长血线。第二刀贴地疾走，突然弹射而起，却又在烛再度斩来的剑锋前与第三刀交击时迸裂成漫天银屑。
亿万碎片在月下翻飞，每一片都倒映出烛扭曲的身影。当数十道月光穿过碎刃阵列，竟汇聚成一道灼目的锐芒直刺她瞳孔——
而真正的杀招正悄无声息绕至背后。第三刀在银丝牵引下如毒蝎摆尾，刃尖已触及烛后心的衣料。
烛的瞳孔微扩——她后心传来的竟并非刺痛，而是一股冰泉般的内劲。这劲气以诡异的轨迹穿行经脉，强引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如同纸鸢般倒悬飘起，在那苍白月中定格一瞬。
坠地时，她双足点过青砖，衣袂绽开如墨色莲华，竟未发出分毫声响，仿佛她仍踏在云雾之上。
“记着这劲力是怎样牵动你身体的，这是我最得意的自创身法。”莫离的吐息拂过她耳际，声音冷冽如冬夜寒露。
烛能清晰感知到那股内力如提线般牵引周身——真气自尾闾而起，沿脊柱分作十二股细流，如傀儡丝线精准操控每处关节。只需她心头念起，便能够生生制住任何动作，完全掌控身体。
“进攻时…”莫离以气劲勾她拧腰反旋，剑锋顺着腰身划出诡异的弧线。“可借力打力。”而后突然引她向后飘飞三丈。“脱身时…则能化劲卸力。”
烛在落地的瞬间本能地使出刚学会的步法，竟如鬼魅般滑出丈许，连衣袂都未惊动夜风。
“瞧…”阴影里传来满意的低笑。“这不就会了？”
那股内力最后在膻中穴缓缓消散，留下完整的行气图谱。
“多谢。”烛对着那片阴影颔首，足尖忽地一拧。劲力自丹田涌起，再度倒悬飞起，迎着漫天刀光逆流而上。周天步伐、分毫不差。
“极好。”她笑着抖出剩余八柄柳叶刀，刀阵化作游龙封死所有去路。
烛在刀锋临身的瞬间再度折转，身形如电光石火般穿过刀阵缝隙。当最后一柄柳叶刀擦着她袖摆掠过时，剑尖已第二次抵住墨夫人心口。
这次剑锋没有停留。
“噗嗤——”
利刃没入血肉的闷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墨夫人身形微晃，唇间涌出漆黑的血块，蜿蜒的血痕顺着下颌滴落嫁衣，如断线的朱砂念珠。
“嘿……”她似解脱般长叹，仰首望向那轮苍白的满月。“替我把盖头覆上罢…这次，我要你亲手为我揭下。”
烛沉默着拾起那半幅浸血的盖头。红绸拂过墨夫人逐渐涣散的瞳孔时，那双蛇瞳里竟泛起温柔的笑意。
“真希望这时，你的眼睛不是那么的……冷……”气若游丝的声音随夜风飘散。
当盖头完全覆住面容的刹那，嫁衣突然化作万千赤蝶，载着那道逐渐透明的身影飞向月轮。庭院中只余一枚玄铁令牌静静躺在血泊里，正面刻着百器阁的徽记，背面是蜿蜒的蛇纹。
远处传来四更梆响，旧的时代在这一剑中彻底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