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出来。”
阎欢的声音不高，烛却不敢有它，立刻像只鹌鹑似地抱着剑，连鞋也顾不上穿的在门外竖着了。
“阎欢，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出来。”
苏泠还想解释，但显然阎欢就并不想听。她只抬手指着门外，低着头，将眼睛隐没于额前发丝之下。
“哎呀……”莫离低呼一声，蛇瞳当中既有惊讶，又杂着一丝玩味。“小狐狸当真发火了。”
“出、来。”
“遵命……‘大小姐’。”莫离刻意拖长语调，将这声“敬称”说得又甜又腻，像裹了圈糖，内里却极尖酸的冰糖葫芦。她施施然走出门外，还不忘回眸朝烛眨了眨眼。
庭院晨光里，三人一字排开立在阶下。阎欢独自站在檐影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食盒提手。
“现在……”她的目光依次掠过烛光裸的足踝、苏泠紧扣的双掌，最后到莫离含笑的唇角。“谁来告诉我——”
“今晨这出戏，唱的哪一折？”
“喂……”苏泠悄悄给了烛一肘，压低声音。“阎欢她现在听不进我说话，你快说些什么！”
“啊？啊……！”烛像是魂魄刚归位般猛然回神，冰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喵。”
她下意识发出那个最能讨阎欢欢心的音节。
空气凝固了一瞬，阎欢敲击食盒的动作骤然停止。
“噗……”一旁的莫离直接掩唇笑出声来，肩头颤如风中细柳。“看来我们的‘大小姐’……品味当真是不一般。”
而阎欢在此刻缓缓抬首，额发滑向两侧，露出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眸子——三分恼火，三分无奈，剩下四分却是被那声糯糯喵叫勾起的、猝不及防的柔软。
“你……”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真是……”
烛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抱着剑往苏泠身后缩了缩。苏泠扶额叹气，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唉，先坐吧。”阎欢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挥手示意众人入座的同时，自己却凑到烛的跟前，蹲下了身。
“何必这般慌里慌张的……”她伸手捧起烛沾了些砂石的赤足，一手托着足底，另一手抽出她平日里惯常使用的那方丝帕，细心擦拭着。“我又不会吃了你。”
帕子拂过足心时，烛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至少……”她拿起不知何时取来的绣花鞋，指尖轻抚过鞋面熟悉的纹样。“白天不会。”
那双鞋被温柔地套上烛的脚，鞋面还残留着些许淡雅檀香。阎欢的指尖在系带处停留片刻，忽然抬头望进烛冰蓝的眼底。
“但晚上……你可得好好地、与我解释解释。”
她站起身，袖摆带起一阵冷香。转身再面对石桌旁另外两人时，面上已覆回那副温婉得体的微笑。
阶下的苏泠仍微张着嘴，显然大受震撼。而一边的莫离却像是极努力地在憋着什么，一番挤眉弄眼过后，这才朝着阎欢幽幽开口：“其实烛已经与我有约了。”
“不如这样……今夜西厢房的茶会，阎大小姐也赏光同来？”
“正好让我见识一下……”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气音。“您是如何……驯养小猫的。”
阎欢执壶的手稳稳悬在半空，壶嘴倾泻出的水线没有丝毫颤抖。
“甚好。”她将茶杯推向莫离，笑容无懈可击。“我也正想请教……”
“阁下这喜夺人所爱的癖好，是何时养成的？”
她目光落在烛脖颈间那抹泛着光的湿痕上。
“等等等等！我有些糊涂了！”苏泠急忙起身，殷红眼眸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钉在莫离身上。“阁下究竟是何人？与她们二人又是何等关系？”
莫离歪了歪头，银发滑过肩头：“我么？”她笑着呷了口茶，“算是……”
“故友。”烛忽然开口。
“旧识。”阎欢同时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烛垂下眼眸，阎欢则继续温声道：“莫离姑娘曾是百器阁的一员，与我和烛……便都有些渊源。”
“本来，你是不该见到我的。”莫离的翡翠指套轻叩石桌。“为了让你明白我为何存在，需要废诸多口舌解释。”
她手指在桌上“嗵”地落定。
“而我……最讨厌解释。”
“总之，你便把我当作一个叛出百器阁的内幕贩子、一缕逃出生天的亡魂。抑或者……”
她忽然转向烛，唇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弧度。
“一位对令友怀揣不轨之心的……恶客。”
“你——”
“苏泠。”阎欢制住了苏泠已按住腰间剑柄的手，缓缓摇头：“莫要受她挑唆。”
“你说得对……”苏泠紧盯着莫离，指节泛白地松开剑柄。“她的说话，方式及语气间，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莫离漫不经心地撑起下巴。“想必那人……已经死了吧。”
“你知道那贱人？”
莫离被这直白的称呼噎得微微一怔，蛇瞳里罕见地掠过一丝讶异。
“苏小姐说话倒是直白……”她指尖轻抚过自己的唇角，仿佛在品味这个称呼。“你就这般讨厌那墨夫人？”
“是。”苏泠坦然承认。“与她明里暗里地斗了这些年，我不能说我对她没有半分私怨。”
“我不会隐瞒这点，因为我素来厌恶虚伪之人。而在这般要求他人之前，我自己便应当做到无可指摘。”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平静。
“但，要说憎恶，却也不至于。我只是厌她那行事作风、及那副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得意模样。”
“你倒是个正派的人。”莫离评价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天真？”
“我从不自诩正派，亦不认为自己天真。”苏泠的目光转向烛，殷红眼眸里泛起暖意。“只是行走在自认正确的路上，践行自认正确的理念罢了。”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
“能让我重新认清这点，还得多谢烛姑娘点拨之恩。”
烛微微一怔，冰蓝眼眸里掠过一丝困惑。她正欲开口，却被阎欢轻轻按住了手背。
“继续谈正事吧。”莫离忽然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苏泠正色，“我想说与阎欢听的，应当与她欲告知我的内容一致。”
她指尖蘸着凉茶，在石桌上勾勒出简易的势力分布。
“官府已毫不掩饰地接管了仓库。百器阁阁老大怒，而漕帮更不甘心‘战果’被窃——虽说那‘战果’大半是烛姑娘的功劳。”
“根据推测，三方势力，最迟……将于巳时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