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发展。”莫离旋转半周,将腿从石桌下抽出之后,在一旁翘起了二郎腿。“不过……我却是没想到城主府的人就如此贪婪,竟然到了要与漕帮的狗夺食这般地步。那仓库中存放的从来便只有些次品的兵器、及一些残破的傀儡……”
“慢着……”莫离忽然眯起蛇瞳。“莫非他们想借此机会……掌控兵傀之术?”
“的确有这种可能……”苏泠接话。
“没可能。”莫离斩钉截铁。“两手同利的天赋万中无一,操傀儡术更需要经年累月的苦修方能刻入骨血。更遑论那些材料与机括上的学识,及战阵智慧。”
她忽然倾身,蛇瞳眯成两条金线。
“除非他们就已拉拢了一个傀儡师……还是修为极深厚的那种……”
“若当真如此,那百器阁的分裂就比我预想中要来的更快。”她又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中浸润着惯有的讥诮。“也是,能成这傀儡师的,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风一吹,要么迎风而倒、要么望风而逃……宁弯、也不愿折。”
庭院忽然卷过一阵穿堂风,檐角所有风铃齐声鸣响,铃舌竟齐齐指向百器阁方向。莫离的银发无风自动,蛇瞳中倒映出某种常人看不见的景象——
“古阁老那蠢材……此刻怕是正借着仓库失守一事煽动情绪,将一切提出异议者斥为叛徒……呵,没点新鲜招数。”
“情绪,本就是操控人心的最佳手段。”阎欢指尖轻叩茶盏边缘。
“哈。”莫离嗤笑一声。“由你这驯‘猫’高手来说真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怎样?我们的阎大小姐有何高见?”
阎欢瞥了一眼烛再度烧红的耳尖:“莫要这般说话。”
她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阎家对百器阁的遗产并无兴趣,永盛商行的手,还不至于伸得那般长。”
话锋陡转,眼底寒芒乍现。“倒是你……莫姑娘。”她目光如针般刺去。“你又可有意向,重掌百器阁权柄了?”
“我?”莫离翡翠指套对准自己。“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想另立山头,又何必来此,与你们纠缠?”
“我之所求,不过一方安稳天地,让那些厌我之人及我厌之人统统消失……谁掌权柄、又或者谁执牛耳,我不在乎。我只想把此刻端坐天中的那群人——
她伸手,五指于空中猛地一拢。
“扯下来,碾死。”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盈满了一种极纯粹而近乎天真的恶意,就像孩童出于天性地往蚁巢中注入沸水。
“百器阁必将倾覆,届时,不知四海商会对它留下的匠人及秘术……可有兴趣?”她目光转向苏泠。
苏泠殷红眼眸深处燃起野心的火光。
“自然。”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再合适不过了。”
“那大小姐呢?”
“我要漕帮及百器阁的所有漕运线路。 ”阎欢注视着杯底茶叶,淡然道。
“哦?”莫离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大小姐……胃口也不小嘛……”
她歪了歪头:“你想要他们死?”
“你不是想要一方安稳天地么?”阎欢抬眸,目光直直迎上她的视线。她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抛给莫离另一个问题:“由我来掌这江城的权,对你来说,不比他们之中任何一家势力来的,更合适吗?”
“掌权?你莫非还想将那官府……好,很好!”莫离突然放声大笑,银发在晨光中狂乱飞舞。“既然你都这般说了……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朋友。”她仍在笑,眼里却已是带上了几分正色地,将这两个字拖得很长很长,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久违了的称谓。
“苏泠你呢?”阎欢又问道。
“我自然没有异议。四海商会欠缺的从来不是分销渠道,而是产能。”
“其中尤以兵器为最。”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烛。
“烛姑娘或许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那白痴城主颁了条什么‘禁武令’——美其名曰收缴民间武装以利管制,实则是为他的私兵搜刮装备人手,好助他拥兵自重,行那‘废史立牧’的僭越之事。”
“若非朝廷对北地掌控日渐松弛,这私令颁布的第二日,他那颗蠢脑袋就该悬在城门上了。”
她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朝廷本就对兵器买卖严加管控,此令一出,更搅得满城的武人都不得安宁。他倒是借着由头抓人敛财,捞了不少油水。可武人们向来就把那些得之不易的兵器看得比命还重,奋起反抗时在街头巷尾肆意打砸……受苦的,到底还是平民百姓。”
“看来你苏泠也不是什么善茬。”莫离忽然接过话头。
“危机的味道,所有人都嗅得到。如今的江城可谓人人自危,富户暗购刀剑护院,商户私藏弩机运货。就连寻常妇孺,也都在袖中揣上把剪刀。”
她笑盈盈地同样转向烛,三人的目光照得烛一时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而此令,非但未能止戈,反而徒增杀孽。上月城南七起械斗,城西十三桩劫案,皆因此令而起。黑市兵价翻了又翻,至今仍是供不应求。”
莫离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终于放过了烛,转回苏泠:
“这可是块天大的肥肉……四海商会的库存,是否还有盈余?”
“所剩无几。”苏泠坦然颔首。“所以,对于百器阁的那些匠人及秘术,我势在必得。”
四人在三言两语间,便已敲定了未来江城的势力格局。
“那么,关于如何瓜分百器阁遗产的讨论便告一段落吧。”莫离起身,翡翠指套轻轻搭在烛削瘦的肩头。“我有些私事……亟待处理。”
她俯身凑近烛耳畔,银发如帘垂落:
“至于今晚的茶会……”吐息间带着如同生尘药架一般清冷的草木气氛。“就暂且延后吧。”
指尖在烛肩上停留片刻,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痕。莫离直起身时,那双蛇瞳已恢复空洞的漆黑。
“苏大小姐若急着要匠人……”她转向苏泠,唇角勾起诡谲弧度。“不妨先去城西‘傀巷’探探。古阁老的手……应该还没来得及伸到那里。”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墨入水般在晨光中淡去。檐角风铃齐鸣,所有铃舌再度同时指向百器阁方向。
庭院里只余三人。苏泠忽然开口:
“傀巷吗……”她殷红眼眸里闪过锐光。“阎欢,我需要人手。”
阎欢的指尖在石桌上轻叩三下:
“可以。但有一条——”她抬眸,目光如淬火寒铁。“无论发现什么,先报与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