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死蛇的内脏流了一地，把原本画在地板上的红色符文给盖住了。
克洛伊没用法术清理，而是蹲下身，抓起一块破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板上的血迹。
布料吸饱了粘稠的液体，变得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我想像老师一样。”
塞莲娜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带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我想把这尾巴劈开，换成腿。”
克洛伊的手停住了。
她盯着自己脚上那双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的皮靴，突然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不对，逻辑不对。
在原本的历史记载里，海智者艾莉妮娅是纯血的人鱼。
壁画上画得清清楚楚，艾莉妮娅拖着一条长长的、优雅的深蓝色鱼尾，在风暴中歌唱。
她从来就没有过腿。
如果艾莉妮娅没有腿，那童话原典里的塞莲娜，为什么要对“双腿”这种东西产生那么强烈的执念？
在这个真实的海底世界，陆地是被视为“干涸地狱”的禁区，人类是被视为“野蛮猴子”的低等生物。
身为高贵的王族，塞莲娜怎么可能为了那种理由去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尾巴劈开？
除非……在这个封闭的深海里，有一个拥有双腿，并且强大到让她仰望的存在。
那个存在告诉她，这叫“走路”，那个存在告诉她，为了喜欢的人，踩在刀尖上也不怕。
克洛伊扔掉手里的血布，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急，脑供血不足晃了两下。
她扶着书架，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这几十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看一场全息电影。
她以为自己只是个穿着艾莉妮娅皮囊的过客，在这个既定的剧本里打酱油，等着关键剧情点去拿那滴眼泪。
可现在……
那个被塞莲娜视作神明、渴望模仿、甚至想要通过禁术融为一体的“老师”，根本不是艾莉妮娅。
是她。
这就是原本的时间线。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这次不是震动，是爆炸。
藏书塔顶层的玻璃窗瞬间炸裂，海水夹杂着碎玻璃碴子倒灌进来，那股腥味里混着浓烈的硫磺味。
不好，封印裂了。
克洛伊顾不上地上的烂摊子，抬手撑起一道水盾，撞破大门冲了出去。
外面已经乱套了，原本湛蓝的海水被染成了浑浊的酱紫色，无数细小的黑色裂缝像活过来的蛇，在空间里乱窜。
几条路过的倒霉灯笼鱼如果不小心碰到了那些裂缝，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就被吞了一半身子，剩下的半截瞬间长满黑毛，眼珠子变得血红，转头就开始攻击同伴。
“这是什么鬼东西！”安德莉亚尖叫着从回廊那边游过来，身后的侍卫死了一半。
这位长公主早就没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扬，头发散乱，妆都花了，尾巴上的鳞片掉了好几块。
“父王呢？父王在哪里？！”她看见克洛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就要拽克洛伊的袖子。
“闭嘴。”克洛伊反手一道水流把她推开，目光凝重地看向王宫正下方的深渊之井。
那根原本金光璀璨的封印光柱，此刻就像根发霉的甘蔗，上面爬满了紫黑色的斑点。
而且那些斑点还在动，那是无数个扭曲、恶毒、混乱的文字，正在疯狂啃食原本代表秩序的铭文。
【饥饿……进食……】
【打开门……我们要出来……】
这不是什么自然灾害，这是高维度的入侵。
“守住外围，别让那些变异的东西冲进居民区！”克洛伊丢下一句话，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直冲那根即将崩溃的光柱。
她没看见，就在那片混乱的阴影里，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塞莲娜没走，她躲在倒塌的珊瑚柱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还没来得及扔掉的骨刀。
“老师……”
塞莲娜看着克洛伊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紫黑色的死地，看着那个背影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显得那么单薄。
“你又要把我丢下。”
你说我弱，说我只会添乱，可明明是你自己撑不住了。”塞莲娜咬着牙，眼底翻涌着危险的光。
她看见了克洛伊刚才施法时手在抖，看见了老师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慌乱。
甚至能感觉到，老师身上那种原本浩瀚如海的魔力，正在枯竭。
“我能帮你的……我一定能帮你的。”塞莲娜喃喃自语，转身游回了藏书塔。
塔里没人，满地的狼藉还没收拾，那条死蛇还在那儿瞪着眼。
塞莲娜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游向那个被克洛伊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许碰的“第零号”书架。
那里是塔的最深处，平时克洛伊连靠近都不让她靠近，说是那里封印着“旧日的余响”。
“既然正统的魔法救不了你……”塞莲娜站在那个漆黑的书架前，嘴角勾起一抹神经质的笑。
“那就试试别的。”她伸出手，并没有去碰那些看起来就很危险的黑魔法书。
她的手探向了书架底部，一块松动的石砖缝隙，那是她五岁那年玩捉迷藏时发现的秘密。
里面藏着个暗格，没有封印，没有警报，就像是特意留给有缘人的礼物。
塞莲娜抠出石砖，从里面掏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长条匣子，匣子是用生物的骨头磨成的，摸上去冰手，还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里面躺着一卷并不完整的暗红色的羊皮纸，边缘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
塞莲娜展开卷轴，上面的文字像是在皮肉上新割出来的伤口，还在微微蠕动。
【……并非对抗，而是接纳……】
【……聆听深渊的声音，成为它的容器，便能驾驭洪流……】
【……唯有至纯的灵魂，方能洗净污秽……】
塞莲娜读着读着，眼睛越来越亮，这不就是老师现在需要的吗？
老师一直在对抗，一直在消耗自己去堵那个堵不住的洞。
只要学会“共鸣”，就能把那些狂暴的力量引导出来，甚至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我就知道……”塞莲娜把卷轴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心爱的洋娃娃。
那个声音在脑子里窃窃私语，温柔得像个老祖母。
‘对，就是这样。只有你心疼她。’
‘她太累了，需要人帮她分担。’
‘只要你学会了这个，你就比她更强，你就能保护她，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我要保护老师。”塞莲娜轻声重复，那双原本清澈的翡翠色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雾。
就在她抱住卷轴的那一刻，卷轴背面那些细小的符文正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像是贪婪的蚂蟥，一点点钻进她的皮肤下面。
塔外，紫光冲天。
塞莲娜看了一眼窗外那个金色的身影，转身盘腿坐在地上，把那卷吃人的羊皮纸摊开在膝盖上。
“等着我，老师。”她割开手腕，把血滴在那行扭曲的文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