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夜晚没有星星。
瑞戴尔把那一抱干枯的荆棘条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
“这鬼地方连根正经木头都没有，”她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肚子非常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哀鸣。
“只有这种烧起来噼里啪啦乱炸的破刺。
克洛伊缩在她的法师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内衬的猫薄荷绒让她舒服得想打呼噜。
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到饥饿。
“生火吧。”克洛伊说。
“火镰受潮了。”瑞戴尔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片，随手丢在地上。
“在水里的时候进水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小塞莲娜手里捧着那本比她脑袋还大的魔法书，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天光，正看得津津有味。
克洛伊眼睛一亮。
“咳。”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摆出老师的架子，“塞莲娜。”
小家伙立刻抬起头，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发光。
“怎么了老师。”
“想不想学个新把戏？”克洛伊从袖口抽出那支像钢笔一样的手杖，在指尖转了一圈。
“比如……怎么用手指头变出火来？”
瑞戴尔翻了个白眼，从她的包裹里掏出三个红薯。
那红薯表皮沾着泥，个头大得惊人，看起来比石块还要硬。
“省省吧，”瑞戴尔把红薯排成一排，“等你教会这只小海鲜用火魔法，我们大概饿死了。”
“小海鲜”三个字明显刺激到了塞莲娜。
她气鼓鼓地把书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会学的！我会很快学会的！”她挥舞着小拳头，“老师说我可是天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瑞戴尔把红薯架在干柴堆上。
“你现在就是个小土豆。”
克洛伊盘腿坐好，示意塞莲娜坐到她对面。
“所谓的火魔法。”童话本地人使用魔法的方式和她是不一样的。
“你要想象体内的魔力是一股热气，然后那股热气顺着喉咙、手臂，一直冲到指尖……”
塞莲娜听得极其认真，小眉头皱得像个干瘪的核桃。
“热的……”她嘟囔着，闭上眼睛，两只小手伸向那一堆干柴和红薯。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风更冷了。
瑞戴尔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一堆毫无动静的柴火，像个等待死刑的囚犯。
“还没好吗？”她幽幽地问，“要么你来吧。”
“别着急！就快了，塞莲娜的脸红了。”
确实红了。
小塞莲娜此刻憋得满脸通红，腮帮子鼓鼓的。
“呼……呼……”她嘴里念叨着那些拗口的咒语，舌头显然正在跟牙齿打架。
“伟大的……火焰精灵啊……请赐予我……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热量！”克洛伊在旁边小声提示。
“对！热量！”
小塞莲娜猛地睁开眼，一声大喝：“燃烧吧！大火球！”
“噗。”
一声轻微的声响，塞莲娜的指尖冒出了一缕黑烟。
空气凝固了两秒。
瑞戴尔发出一声嗤笑，那是对生活的绝望和嘲讽。
“很好，”瑞戴尔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堆柴火。
“至少我们有烟熏红薯吃了。虽然没有火，也没有烟。”
“再试一次！”塞莲娜不服输地大喊，“刚才是意外！”
“行行行，再试一次。”克洛伊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个老师当得有点头秃。
“这次别喊那么大声，魔力要稳，要像唱歌一样流淌出来。”
“唱歌……”塞莲娜愣了一下。她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
唱歌她在行啊。她轻轻哼起了一个调子。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没有歌词。
随着哼唱，周围的空气好像真的变热了一点。
克洛伊惊讶地感觉到，周围原本慵懒的火元素，开始疯狂往塞莲娜身边聚拢。
瑞戴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原本正在用小刀削红薯皮的手停住了，警惕地抬起头。
“喂，等等……”
“咿——呀——！”
塞莲娜突然拔高了音调，双手猛地往前一推。
类似于打开香槟瓶塞的巨响——“波！！！”
一团橘红色的火舌，直接从塞莲娜的手心里喷涌而出。
但这火显然也没什么准头，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奔瑞戴尔手里那个红薯而去。
“我——！”瑞戴尔那句还没骂完的脏话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轰！”
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一股极其浓郁的焦糊香。
火光照亮了三人呆滞的脸。
瑞戴尔依然保持着那个拿红薯的姿势。
只是手里原本那个白白胖胖的大红薯，现在变成了一块漆黑如墨的焦炭。
甚至还能看到表面那一层碳化的粉末在风中瑟瑟发抖。
“啊——！！！”
瑞戴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手里的焦炭红薯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黑渣。
“我的红薯！”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那种崩溃是发自灵魂深处的。
“克洛伊！你看她干的好事！”
“对……对不起嘛……”小塞莲娜缩成一团，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也没想到它会转弯……”
“你想不到？你想不到？！”瑞戴尔咬牙切齿地逼近，那一脸的黑灰让她看起来像个从烟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今晚你就吃那个黑炭！”
最后当然没人吃黑炭。
克洛伊轻轻一挥手，篝火终于还是生起来了。
克洛伊的红薯被分成了两份份。
瑞戴尔一边嚼着半生的红薯，一边还在心疼那个牺牲品。
“我不理解，”她含糊不清地抱怨，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树枝挑着火堆，“为什么火球会拐弯？”
“魔法本身就不讲物理。”克洛伊笑眯眯地看着塞莲娜。
小家伙正捧着那块最小的红薯，吃得满嘴都是黑乎乎的印子，像长了一圈小胡子。
“而且，”克洛伊若有所思，“我觉得塞莲娜的天赋在歌声上。”
“她哼那个调子的时候，魔力共振非常完美。也许比起法杖，她更适合拿着麦克风战斗。”
“麦克风是什么？”瑞戴尔好奇地问。
“一种能把声音放大，让全世界都听到你走调的物品。”
“我才不走调！”塞莲娜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
“海里的鱼都说我唱歌好听！”
“是是是，把船员唱得撞礁石。”
瑞戴尔虽然嘴上毒，但身体却很诚实。
“靠过来点，别冻死了。”
塞莲娜立刻钻进斗篷里，紧紧贴着瑞戴尔温热的身体。
“姐姐身上好暖和，有烤红薯的味道。”
“闭嘴，睡觉。”
瑞戴尔把塞莲娜的脑袋按下去，顺便也给了克洛伊一个眼神。
克洛伊笑了笑，挪了过去。
三个人挤在一块岩石背风处，身上盖着那件带着隼羽和红薯香气的斗篷。
火堆噼啪作响，火光映着三张灰扑扑的脸。
“晚安，老师。晚安，姐姐。”
小塞莲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睡意。
“晚安，小麻烦精。”瑞戴尔嘟囔着。
克洛伊看着头顶那片漆黑的天空，眼皮也开始打架。
“晚安。”
夜深了，就在三人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绵长时。
地面下深处，传来了沉闷的声响。
“咔——轰——”声音很轻，被风声掩盖了过去。
瑞戴尔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翻了个身，把怀里的塞莲娜抱得更紧了些，嘴里还在梦呓：
“赔我的红薯……”
与此同时，她们身下的这块土地，正悄无声息地向西偏移了几百米。
那张被瑞戴尔骂了无数遍的“画反了的地图”，其实从来都没画错。
只是大地自己在梦游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