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后的清理工作在天亮前就已基本完成。浓重的血腥味被呼啸的寒风迅速吹散,魔族偷袭者的尸体被集中起来,浇上火油,在哨站外指定的区域付之一炬,跳跃的火焰在苍茫雪原上显得格外刺眼。哨站围墙的破损处被士兵们用冻土、碎石和粗大的冰砖紧急加固,虽然简陋,但在林逸指导下构筑的斜面和多层次防御结构,使得防御效能提升了不少。
伤员们被抬回相对温暖的营房,由略懂草药的老兵和奥菲莉亚进行救治。得益于林逸之前强制推广的、包括止血、包扎、固定和防止冻伤在内的简易战场急救术,许多原本可能因失血或感染而死的士兵保住了性命。哀嚎声和呻吟声在营房间回荡,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坚韧的氛围,也开始弥漫开来。
经此一役,哨站内原本对林逸还抱有怀疑、观望甚至抵触情绪的士兵,态度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转变。那精准致命、如同艺术般的连珠三箭,以及那匪夷所思、一击秒杀强大魔族头领的冰霜之箭,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成为了夜晚篝火旁窃窃私语的主要话题。在这个崇尚力量、朝不保夕的边境之地,实力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说服力。再加上林逸带来的切实生存环境的改善——更暖和的营房、更稳定的热水、更有计划的食物配给——一种混杂着敬畏、依赖和初步认同的情绪,开始在这些被遗忘的士兵心中滋生、扎根。
奥菲莉亚站在修缮好的围墙上,感受着刀割般的寒风,看着下方正在林逸指挥下,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战后总结和针对性训练的士兵们。他们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死寂麻木,而是多了几分专注、一丝被激发出的血性,以及……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火光。她看着林逸穿梭在队伍中,不时停下脚步,纠正一个持盾的角度,或者演示一个更有效的发力技巧,他的讲解总是简洁、直接、切中要害。她不得不承认,林逸用他那种独特而高效、近乎冷酷的方式,正在将这支濒临崩溃、纪律涣散的散兵游勇,重新锻造成一把虽粗糙却已显露出森然锋刃的利器。
“统计结果出来了。”林逸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手里拿着一张刚画好的、写满数据和简图的表格,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我方阵亡十一人,重伤七人,轻伤二十三人。歼敌二十六,俘虏两人。战损比在预期可控范围之内,但各小队间的反应速度和局部协同仍有明显不足,尤其是在遭遇突发性渗透作战时。”
他的语气依旧客观冷静,仿佛在分析一次军事演习的数据,而不是刚刚结束的一场血腥战斗。这种超然的态度,有时会让奥菲莉亚感到不适,却又不得不佩服其高效。
“你……那支箭……”奥菲莉亚忍不住问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林逸,她至今仍对那支蕴含极致寒意、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箭矢感到心悸,“那不是神圣加护的力量,我感受得到。那是一种……更原始、更冰冷的东西。”
“嗯。”林逸没有否认,目光投向远方被冰雪覆盖、如同白色巨兽般匍匐的山脉,“是对环境能量的初步引导和利用。这个世界的元素能量,尤其是冰、风属性,在此地异常活跃且精纯,只要理解其基本的运行规律和共振频率,就能进行有限的引导和转化。神圣加护……”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更像是一种高权限的‘万能钥匙’,或者兼容性极强的‘能量载体’,它可以放大、纯化这种引导效果。”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却让奥菲莉亚心中再次掀起波澜。引导和利用环境元素能量?这已经是触及世界法则层面的高端力量运用了,通常只有那些沉浸魔法之道数十年、与元素高度亲和的大魔导师,或者某些天生地养的古老存在才能做到。而他,一个来自异世界、降临不过月余的人,竟然已经开始了“初步利用”,并且效果如此骇人。
“那个令牌……”奥菲莉亚换了个话题,将内心的震撼暂时压下。
林逸从怀中取出那块冰冷的黑色令牌,递给她。奥菲莉亚小心接过,指尖传来的阴冷粘稠触感和那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千目之影”符号,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与精神上的压抑,圣光之力在体内微微躁动,似乎想要将其净化。
“‘千目之影’……我在圣骑士团保存的一些古老禁忌卷宗里看到过零星的提及,”奥菲莉亚蹙紧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尘封的、被视为不祥的记录,“记载非常模糊晦涩,只说是比现有魔族谱系更古老、更诡异、潜藏于历史阴影中的黑暗存在,通常被视为不祥的传说或已消亡的邪教。他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如此活跃在边境前线?”
“传说往往基于被遗忘或刻意掩盖的现实。”林逸收回令牌,指尖在其光滑冰冷的表面摩挲着,“这次的袭击,目标明确,就是针对指挥节点和防御薄弱处,战术针对性强,渗透手段专业,绝非普通的魔族巡逻队或掠夺者。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我,或者我身上的‘勇者’身份来的。这个教派,或许与我们想探究的战争根源和世界真相有着直接关联。”
他顿了顿,看向奥菲莉亚,目光中带着明确的指令:“俘虏的审讯工作,由你主要负责。我需要知道他们隶属于魔族哪个具体部队或组织,直接受谁指挥,以及关于这个符号,他们在其组织内部了解到什么程度。”
奥菲莉亚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不仅是一项任务,也是林逸对她能力和立场的一次考验,是建立信任和展现自身价值的机会。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圣骑士,她确实系统学习过审讯(尤其是对黑暗生物和异端)的相关技巧。
接下来的几天,冰风谷哨站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而高效的运转节奏。以往的散漫和绝望被一种紧迫感和目的性所取代。
林逸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投入到哨站的强化工作中。他带领士兵们进一步完善了防御体系,不仅在围墙上增加了更多的悬铃、滚木和热油倾倒口,更在哨站外围的关键通道和视野盲区,布设了大量利用绳索、金属丝、铃铛和简易杠杆原理构成的预警陷阱,以及用冰雪巧妙构筑的、兼具隐蔽性和杀伤力的狙击点与伏击阵地。他甚至开始指导士兵如何利用积雪和冰水混合物,快速构筑起简易却坚固的冰雪掩体和迷惑性的假目标,以应对可能的围攻。
在他的规划下,哨站的生存环境得到了持续的、实实在在的改善。通过优化集雪融水装置和改造炉灶,热水供应变得稳定充足,大大减少了非战斗减员(尤其是冻伤)。食物储备也因为更有效的管理、有计划地狩猎附近雪原上的耐寒动物和采集可食用地衣而有所增加,虽然依旧谈不上丰盛,但至少能让士兵们保持基本的体力。士兵们的训练热情空前高涨,因为他们能真切地感受到,每多掌握一项林逸传授的生存技巧或战斗动作,在这片残酷绝地中活下去的几率就增大一分。一种基于实际利益的、对林逸的信服,正在悄然取代最初的恐惧和敬畏。
奥菲莉亚对两名魔族俘虏的审讯却进展得极不顺利。这两名低阶魔族士兵显然是经过严格筛选和洗脑的狂信徒,意志坚韧得超乎寻常,对常规的刑讯、饥饿、干渴以及圣光灼烧带来的痛苦表现出极强的忍耐力。除了用沙哑的嗓音不断发出恶毒的咒骂、对所谓“影瞳”的狂热赞美以及对“亵渎者”的咆哮外,几乎不肯透露任何有价值的具体信息。
就在审讯陷入僵局,奥菲莉亚感到一筹莫展,甚至开始怀疑林逸的判断时,林逸提出了一个让她愕然的方法。
“让我单独和他们谈谈。”
“他们不会和你说话的!这些被彻底洗脑的狂信徒,脑子里只有他们那套扭曲的教义……”奥菲莉亚下意识地反对,她见识过那些狂热眼神,知道常规方法难以奏效。
“我不需要他们‘说’。”林逸平静地打断她,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只需要他们‘想’,并且在极致的困惑和恐惧中,泄露关键的信息碎片。”
在奥菲莉亚将信将疑、甚至带着一丝担忧的目光中,林逸独自走进了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地窖。他没有携带任何刑具,甚至没有佩戴武器,只是手中随意地把玩着那块“千目之影”的令牌。
地窖内,两名被沉重的镣铐锁在石壁上的魔族俘虏听到动静,抬起头,用充满血丝、饱含仇恨和癫狂的猩红眼睛死死地瞪着林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
林逸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们的眼睛。他只是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将那块令牌举到与他们视线平齐的高度,让那扭曲的“千目之影”符号清晰地映入他们的瞳孔。同时,他悄然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模拟自那块令牌本身气息的、混合着古老、混乱、亵渎与无尽窥视感的精神波动。
这并不是魔法,而是他基于自身对能量和信息本质的超强感知与控制力,进行的一种高精度、高层次的能量拟态和精神暗示,如同最顶级的拟态生物模拟环境。
两名俘虏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眼中的仇恨和癫狂瞬间被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死死地盯着那块令牌,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林逸,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仿佛被扼住脖颈的怪异声响。那熟悉又令人战栗的“上位者”气息,绝不会错!可是……这气息怎么可能从一个“勇者”、一个光明阵营的代表身上散发出来?!
“影……影瞳大人……?是您吗……?”其中一名俘虏下意识地、用带着颤抖和极度困惑的语调呢喃出声,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死死地闭住了嘴巴,但眼中那崩溃般的混乱和恐惧却无法掩饰。
林逸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影瞳”。他维持着那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精神波动,用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压迫感的声音,用一种古老变调、仿佛来自深渊的魔族语说道:“‘千目之影’的宏伟计划,不容有任何闪失。你们此次的任务,彻底失败了。”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丧钟,敲打在俘虏本就因认知冲突而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结合那无法作伪的、令人灵魂战栗的“上位者”气息和货真价实的令牌,一个可怕而荒谬的念头在他们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这个异世界勇者……难道是自己人?是教派中更高层的、以人类身份伪装的“影瞳”之一?可是……这怎么可能?!教义中明明说勇者是必须清除的“变量”和“亵渎者”啊!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冲突、对上级(?)的恐惧以及任务失败带来的绝望,瞬间击溃了他们原本依靠狂热信仰构筑的心理防线。他们不再咒骂,而是陷入了巨大的困惑、自我怀疑和灵魂层面的剧烈挣扎之中,眼神变得空洞而混乱。
林逸没有再多问任何一个字,他知道过犹不及,种子已经种下,需要时间让其生根发芽,自我吞噬。他收起令牌和精神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地窖,留下了两个精神几乎完全崩溃、在信仰与现实之间痛苦撕裂的俘虏。
在外面焦急等候的奥菲莉亚,看到林逸这么快就出来,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疲惫或满意的神色,刚想开口询问,林逸却先开口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给他们提供足量的水和食物,暂时停止一切形式的审讯。”
“为什么?”奥菲莉亚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刚刚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他们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结构性裂痕。持续的高压审讯只会激发他们残存的防御本能,让他们重新缩回狂热的壳里。现在需要一点‘缓和’,给他们时间去消化内心的‘疑惑’、‘恐惧’和对自身信仰的‘质疑’。让这些情绪在他们内部发酵、膨胀。”林逸解释道,这种基于心理学和认知冲突的审讯技巧,对他而言是近乎本能的知识,“下一次审讯,会在合适的时机进行,届时会有收获的。”
奥菲莉亚看着林逸平静无波的侧脸,听着他冷静分析俘虏心理状态的话语,心中再次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与一丝寒意的感觉。他不仅拥有匪夷所思的力量和智慧,对于人心的把握、对于精神层面的操控,也如此精准、老辣,仿佛一位洞悉人性弱点的……神祇或魔鬼。他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能力和面目?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暴风雪骤然加剧到了惊人的程度,狂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疯狂抽打着一切,能见度降至不足五米,呜咽的风声如同万千怨魂哭嚎,掩盖了世间一切其他声响。这正是最适合隐秘行动的时刻。
林逸独自一人,没有惊动任何哨兵,悄然从一处隐蔽的出口离开了哨站,如同鬼魅般融入了狂暴肆虐的风雪之中,身影瞬间被白色的混沌吞没。他没有告知奥菲莉亚具体去向,有些接触,需要在绝对隐蔽、不留下任何官方记录的条件下进行。
他顶着能撕碎衣物的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依靠着强大的方向感和对能量流动的感知,来到了哨站外数里的一处背风冰崖下。这里相对安静,巨大的冰层挡住了大部分风雪。他按照某种特定的、蕴含着简单密码的节奏和方位,在冰崖底部一个不易察觉的凹陷处,用匕首刻画下了一个简单的标记——那是艾莉丝(魔王之女)离去前,隐晦告知他的、在紧急或需要秘密联系时可以尝试使用的方式之一,一个属于她个人信使网络的特殊暗号。
他并不确定艾莉丝是否能及时看到这个标记,或者即使看到,是否会愿意冒着暴风雪前来回应。这更像是一次投石问路,测试这条潜在联络渠道的可靠性和艾莉丝的态度。
然而,就在他留下标记,准备返回哨站,等待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时,一个几乎与周围飞舞的雪片和阴影完全融为一体的、娇小敏捷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冰崖上方悄无声息地滑落,轻盈地落在他的面前,积雪上只留下极浅的痕迹。
那是一个穿着厚实白色毛皮斗篷、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风镜和围巾的少女,但从那尖俏的下巴、挺拔的身姿和灵猫般的气质,林逸立刻认出了她正是艾莉丝。
“啧,这么快就用上求救信号了?”艾莉丝拉下风镜和围巾,露出那双即使在暴风雪中也依然熠熠生辉、如同燃烧红宝石般的眼眸,脸上带着一丝戏谑和好奇的笑意,“我还以为你这位能把暗血堡垒当烟花放的勇者大人,能在这冰风谷多逍遥快活一段时间呢。”
她的气息似乎比上次在灰色小镇分别时更加凝练、深沉,周身隐约流转着一层极淡的、与冰雪环境融为一体的魔力微光,显然实力有所精进。
“不是求救,是信息交换。”林逸平静地回答,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中,“我需要关于‘千目之影’的情报。”
听到“千目之影”这个名字,艾莉丝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招惹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了?他们就像跗骨之蛆,麻烦又恶心。”
“是他们先动的手。”林逸言简意赅地将冰风谷遭遇精锐小队偷袭、缴获令牌以及俘虏审讯中得到的零星信息说了一遍。
艾莉丝听完,红唇紧抿,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果然是他们!一群躲在故纸堆和阴影里、整天念叨着‘归一’、‘虚妄’的疯子!连我父……连魔王军内部,大多数崇尚力量和荣耀的正统派系都对它们敬而远之,认为它们是一群不可理喻的异类。”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脑海中关于这个教派的信息,然后才继续说道:“‘千目之影’是一个极其古老、神秘且危险的组织,其历史可能比现存的所有人类王国、甚至比大部分有记录的魔族氏族都要悠久。他们崇拜某个被称为‘万物归一者’或者‘千面之瞳’的、不可名状、无法理解的古老存在,认为我们所认知的现实世界不过是层层叠叠的‘虚妄之幕’,唯有打破这一切,回归‘归一’,才能获得终极的‘真实’与力量。”
“他们在魔族内部也有相当的影响力,渗透进了一些追求古老禁忌知识和力量的贵族家族以及某些秘密部队。他们行事诡秘莫测,目的成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对于像‘勇者召唤’、‘世界规则波动’这类涉及世界底层逻辑和引入‘巨大变量’的事件格外关注。你被他们盯上,一点都不奇怪,你本身就是他们理论中最大的‘变量’之一。”
“他们的总部或者说核心据点无人知晓,或许根本就不在常规意义上的物质界。但古老的传言提到,在北部永冻冰川的最深处,人迹罕至、连飞行魔兽都难以抵达的区域,存在着他们的一处重要圣地或观测点。最近几年,他们在边境地区的活动确实变得异常频繁起来,似乎在疯狂地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等待着、迎接某种古老预言中的‘预兆’降临。”
艾莉丝提供的信息,虽然依旧带着传闻的色彩,但无疑比奥菲莉亚看过的禁忌卷宗要详细得多,并且与林逸的推测相互印证。这个“千目之影”教派,其古老性、对世界本质的诡异认知以及其活动,无疑都是揭开这个世界背后隐藏秘密的重要线索。
“你们魔王军,对这个教派持什么官方态度?”林逸问道,他想知道魔族主流势力与这个教派的关系。
“官方态度自然是禁止、打击和剿灭。”艾莉丝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但实际上,水深得很。千年来的战争和内部权力更迭,让很多势力盘根错节,牵扯极深。至少,我个人和他们绝对不是一路人。我讨厌他们那种把生命、情感、自由意志一切都看作‘虚妄’,只为某个冰冷终极目标服务的教义,简直是对‘存在’本身的侮辱。”
她看向林逸,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趣:“那么,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单枪匹马杀上他们的冰川老巢?虽然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未必会死,但那地方邪门得很,据说有去无回的家伙多了去了。”
“暂时不会。”林逸摇头,思路清晰,“情报严重不足,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现阶段的目标是巩固冰风谷据点,建立有效的情报网络,收集更多关于教派结构、人员和目标的信息,并设法接触或捕获其教派中下层人员,获取更具体、更可靠的情报。”
“明智的选择。”艾莉丝笑了笑,忽然向前凑近了一步,带着雪原清冷气息的呼吸几乎要拂到林逸的脸上,红眸中闪烁着狡黠而危险的光芒,“那么,作为我提供了这些宝贵、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信息的回报,勇者大人,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比如……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让那两个被‘影瞳’深度洗脑的狂信徒产生动摇的?我对此,非常、非常感兴趣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却又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林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野性魅力和侵略性的脸庞,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连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一点基于认知冲突和心理暗示的小技巧,结合了对特定信息(令牌)和环境(我的身份)的利用。核心在于引发他们对自身信仰和现实感知的怀疑,利用他们对未知和‘上位者’的恐惧。”
艾莉丝眨了眨她那迷人的红宝石眼睛,似乎对这个过于简练、缺乏细节的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她也看出林逸不打算透露更多核心方法,于是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笑道:“你身上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像一座挖不完的宝藏。好吧,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这次信息交易勉强成立。以后如果我有关于‘千目之影’的新消息,或者你需要……嗯,一些不太方便由‘光明正大’的勇者亲自出面的‘脏活’、‘黑活’,可以再通过这个渠道联系我。当然,”她拖长了语调,笑容变得如同狐狸般狡黠,“下次的代价,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便宜’了哦。”
她说完,重新拉上风镜和围巾,遮住了令人心动的容颜,身体如同轻盈灵动的雪鸮,在狂风中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幕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带着冷冽香气的余味。
林逸站在原地,感受着冰冷的雪花不断落在肩头,迅速积累。与艾莉丝的这次秘密接触,不仅获得了关于“千目之影”的关键背景情报,拓宽了信息渠道,也初步建立了一条隐秘的、非传统的、游走于光明与黑暗边缘的联络线。这条渠道,在未来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甚至决定性的作用。
当林逸顶着风雪悄然返回哨站时,暴风雪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他发现奥菲莉亚并没有在她的房间里休息,而是站在他那间简陋指挥所的门外,似乎在刻意等他,肩头和金发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花,显然已经站了一段时间。
“你出去了?”奥菲莉亚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一丝隐晦的质问。作为哨站目前的副手和唯一的圣骑士,她有责任关注最高指挥官的去向,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和紧张的战备状态下。
“嗯,去侦查了一下暴风雪条件下的周边环境,测试哨兵预警系统的有效性。”林逸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无懈可击的解释。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将与艾莉丝接触的事情告知奥菲莉亚,这无关信任,而是基于信息管控和风险隔离的必要措施。
奥菲莉亚沉默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林逸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暂时相信(或者说,不深究)。她转而说道:“按照你的吩咐,在对俘虏采取了‘缓和’策略几天后,我刚刚再次对他们进行了审讯。他们……其中一人,松口了。”
果然如林逸所料,在经历了之前那场颠覆认知的心理冲击和几天孤立无援的煎熬后,那名意志相对较弱的魔族俘虏,在奥菲莉亚再次出现,并采用一种更倾向于引导而非压迫的审讯方式时,精神防线终于崩溃,断断续续地透露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他们隶属于一支代号“冰牙”的魔族特种侦察与渗透小队,直接听命于一个被称为“影瞳使者”的神秘人物,平时很少与魔王军常规部队接触。此次针对冰风谷的精准袭击,是接到了“影瞳使者”的直接命令,目标是“测试异世界变量的强度与特性,并尽可能捕获重要目标或进行战术清除”。他们对于“千目之影”的核心教义和上层结构知之甚少,只知道那是一个古老而强大的组织,连他们那位令人恐惧的“使者”都对其敬畏有加。此外,他们还提到了一个具体的地点——“哀嚎冰窟”,位于北部永冻冰川的边缘地带,距离冰风谷大约三到四天的急行军路程,那里是“冰牙”小队目前使用的一个临时前进基地和物资中转站,也是他们与那位“影瞳使者”进行接头的预定地点之一。
“哀嚎冰窟……”林逸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其牢牢记住。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一个可以主动出击的目标。
“我们还得到了这个,几乎是同时送到的。”奥菲莉亚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她从怀中取出一封用复杂魔法印记加密、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材质特殊的信件,“是经由某些……依旧忠于王国(或者说,看好你)的贵族秘密渠道,冒死穿越边境送来的紧急通讯。”
林逸接过信件,指尖触碰到那特殊的魔法纸张,能感受到其上传来的微弱能量波动。他快速拆开,目光扫过上面用密语书写的内容。信中的信息大致是:祭祀院的审判长霍恩海姆回到王都后,利用其影响力,正在大肆宣扬勇者林逸的“异端”言行、“危险”思想以及在灰色小镇的“暴行”,并以此为由,在王国内部进一步打压和清洗那些倾向于通过谈判、分化或其他理性手段解决魔族问题的声音。更令人不安的是,隶属于教会、直接听命于几位枢机主教的武装力量——“圣殿骑士团”的一部分精锐,正在以“清剿边境异端势力”、“净化被污染土地”为名,向北部边境方向移动,其真实意图不明,但结合霍恩海姆的行动,其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冰风谷,或者说,就是林逸本人。
“看来,我们的审判长阁下,并不打算让我们在这里安稳地‘戴罪立功’。”林逸放下信件,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愤怒或焦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他更希望我们彻底消失在这片冰原上,或者……以‘异端’的身份被押回王都审判。”
前有魔族古老诡异教派的窥视和袭击,后有来自人类内部、代表着最高宗教权威的敌对势力的暗中打压和军事威胁。冰风谷这个小小的、原本被遗忘的边境哨站,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多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奥菲莉亚看着林逸,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甚至有一丝绝望:“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算经过你的整顿,也根本无法同时应对来自魔族和教会两方面的压力。一旦圣殿骑士团真的抵达,并以异端罪名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甚至连名义上的王国合法性都会彻底失去,成为……叛军。”
到那时,他们将进退维谷,无处可去。
林逸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黑发。他看着窗外那一片混沌狂暴、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暴风雪景象,仿佛那正是他们当前所处险恶局势的完美写照。
“压力,往往也是最好的动力。”他缓缓说道,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疯狂舞动的雪花,冷静得令人心寒,“‘圣殿骑士团’的调动和行动需要时间,他们也需要一个合适的、能说服大多数人的借口,才能对一位名义上的‘勇者’动手。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窗口。”
他猛地关上窗户,转过身,看向奥菲莉亚,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冰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通知下去,从明天开始,所有作战人员的训练量加倍,重点演练小队协同、防御作战和……山地冰雪环境下的快速机动与突击战术。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支队伍具备更强的自保能力和……有限的、精锐的进攻能力。”
“另外,从现有人员中筛选出最精锐、最可靠、最擅长冰雪行动的四十八,组成一支特别行动小队。由你和我直接指挥。准备好足够的御寒物资、武器和一周的应急口粮。”
他的话语,为冰风谷的未来,定下了主动出击、以攻代守、在绝境中破局求存的激进基调。
奥菲莉亚的心猛地一跳,她似乎猜到了林逸想做什么:“你打算……”
“等这场暴风雪一停,”林逸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杀意,“我们就去‘拜访’一下那个‘哀嚎冰窟’。”
“既然他们主动把线索送上了门,那我们就不客气地收下这份‘礼物’了。或许,从那里,我们能找到一些关于‘千目之影’的切实证据,或者……其他能让霍恩海姆审判长都感到无比‘惊喜’的东西。”
他的话语中蕴含的锋芒,让奥菲莉亚都感到一阵心惊。她知道,这不再是被动的防御,而是一场主动卷入更深层漩涡的冒险。
奥菲莉亚看着眼前这个在内外交困、重重压力下愈发显得深不可测、冷静如冰的男人,心中的忧虑和不安并未完全散去,但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至少,他从未显得慌乱,也从未放弃,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看似不可能的破局之道。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了始终如标枪般挺拔的脊梁,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压下。
“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坚定,“我这就去安排筛选人员和进行准备工作。”
无论前路是通往荣耀的殿堂还是绝望的深渊,她似乎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紧握手中的剑,跟随这位与众不同的、比魔王更像魔王的勇者,在这片冰与火交织的死亡边缘,坚定不移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