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万籁俱寂,正是一天中最为寒冷的时刻。王都洛兰城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在短暂的休憩中喘息,连往日彻夜不休的某些娱乐区也陷入了沉寂。唯有城墙垛口间巡逻士兵铠甲摩擦的规律声响,以及更夫那拖着长音、仿佛在诉说无尽长夜的梆子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孤独地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废弃炼金工坊的地下安全屋内,时间仿佛凝固。林逸如同精准的机械钟,在预定时刻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黑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清晰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几乎在他肌肉微微绷紧、准备起身的同一瞬间,对面草堆上,塔尼亚也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熔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骤然点燃的熔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蜷缩在塔尼亚身边的艾拉似乎被这无声的动静惊醒,不安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带着睡意和本能的、细微的咕噜声,硕大的龙头下意识地往姐姐身边又靠了靠。
无需言语,一种无形的默契在三人间流转。他们迅速而无声地完成了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林逸再次以精神力细致地扫描了随身携带的每一件装备——那几枚蒂尔娜给予的、铭刻着繁复星辰符文的干扰晶石,其内部能量流转稳定;那一小瓶封装着星辉的粉末,光芒内敛,等待着爆发的时刻。塔尼亚则原地轻轻活动着手腕脚踝,拉伸着强健的肌肉纤维,确保这具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龙族之躯处于最灵敏的状态。艾拉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被塔尼亚重新套上那件厚重、粗糙且带着霉味的帆布斗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此刻却写满了紧张与不安的熔金竖瞳。
他们如同三道融入墨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临时巢穴,再次投身于王都庞大而复杂的 urban jungle 之中。林逸一马当先,他的大脑如同一个活体地图与雷达的结合体,不仅清晰地规划着通往圣山最隐蔽的路径,更将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最大限度扩散开来,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和谐的能量涟漪、风中带来的陌生气息、乃至地面传来的最细微的异常震动。
越是靠近那座巍峨耸立、即使在深沉夜色中也自发流淌着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圣洁光辉的山脉——圣山,周围的氛围就越是令人窒息。
寻常的民居和商铺早已被清空,门窗紧闭,仿佛在畏惧着什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临时设立的、由粗大木桩和铁丝网构成的关卡,以及一队队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淡淡神圣气息的圣殿骑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多重探测结界叠加在一起形成的能量场,如同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存在。
林逸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这些结界波动的间隙中穿梭,提前预判着所有明哨的视线死角、暗岗的换防节奏以及能量探测节点的扫描频率。他带领着塔尼亚和艾拉,时而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建筑的阴影面移动,时而潜入散发着异味、却足以屏蔽大部分能量探测的地下排水渠,时而又利用废弃马车或杂物堆作为掩护。每一个动作都迅捷如电,却又落点精准,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塔尼亚凭借着龙族远超人类的黑暗视觉和敏锐嗅觉,数次提前发现了隐藏在瓦砾下或墙角处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魔法警报符石,用眼神或极轻微的手势示意林逸绕行。艾拉则紧紧跟在最后,努力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上,她那属于龙族的、对能量流动的天赋感知,就像一台高精度的预警雷达,几次提前发出了只有林逸和塔尼亚能理解的、代表“前方能量异常,高危”的精神波动。
他们此行的侦察目标,清晰地指向圣山后山脚下那片被标注为“废弃净化间”的、几乎被时光和官方记录遗忘的角落。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如同穿越了无形的封锁线,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标区域外围。这里的环境果然与地图描述以及蒂尔娜的情报高度吻合,守卫力量相对稀疏,但并非毫无戒备。两名穿着制式银色全身铠、胸前镌刻着光明圣徽的圣殿骑士,正百无聊赖地守在一个通往黑黝黝山腹的、被厚重且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彻底封死的石洞入口处。他们不时跺着脚驱散寒意,低声抱怨着这该死的岗位和被分配到此地的晦气,显然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流放或惩罚。
林逸示意队伍隐蔽在一堆因年代久远而坍塌、长满湿滑苔藓的乱石后方。他如同石像般静止,只有锐利的目光穿透石缝,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细节——那个被铁栅栏封死的石洞,应该就是废弃净化间的主要入口之一。而在不远处,一条早已干涸龟裂、被各种耐旱杂草和藤蔓占据的宽阔沟渠,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延伸向陡峭的山体,其尽头隐没在黑暗的山壁阴影下,那里,就是他们计划中的关键路径——古代排污管道的出口。
“入口有固定守卫,直接物理突破或使用能力消除,都会触发他们身上可能与核心结界相连的生命体征警报。”林逸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塔尼亚和艾拉的意识中直接响起,如同冰冷的溪流,“我们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合理的、源自外部环境的意外,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最终锁定在了不远处一堆被随意丢弃的、散发着微弱但杂乱魔力波动的废弃实验器材和容器残骸上。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个失败炼金实验的产物,其中一些还残留着不稳定的能量。
“塔尼亚,”林逸的精神力传递过明确的指令,“能否精确控制一缕龙炎,在不引发剧烈爆炸和强烈魔法波动的前提下,只点燃其中最不稳定的那块魔力残渣,制造一场小范围的、看起来像是年代久远导致的‘自然’魔法残渣自燃?烟雾和火光要足够引起那两名守卫的注意,迫使他们离开岗位查看,但规模必须严格控制,不能引来更远区域的巡逻队。”
塔尼亚闻言,熔金色的竖瞳瞬间亮了起来,这种需要精妙控制力的“恶作剧”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她兴奋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指尖悄然探出,一缕极其凝练、几乎完全透明、只有周围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的高温热流,如同最纤细的毒蛇信子,无声无息地射向那堆废弃物中一块颜色最深、能量波动最紊乱的暗紫色结晶残骸。
“噗——嗤……”
一声轻微得如同蚊蚋振翅的异响。
下一刻,那块暗紫色结晶猛地亮起,随即爆发出一股浓密的、带着强烈硫磺和奥术腐败气味的黑烟,并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如同节日烟花般四处飞溅的、五颜六色的魔法火花!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嗯?!什么情况?!”那两名圣殿骑士几乎同时被惊动,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警惕地望向冒烟的方向。
“是那些该死的古代垃圾!它们自己烧起来了!”一名骑士惊疑不定地喊道,语气中带着恼怒。
“混蛋!快去看看!千万别引燃山上的枯草或者更糟的东西!”另一名骑士更加慌张,这要是引发山火或者触动了什么古老的污染陷阱,他们的罪过就大了。两人快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和职责所在,仅仅犹豫了一瞬,便同时转身,快步向着那堆正在“自燃”的废弃物跑去。
就在他们转身、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开的那个刹那,林逸动了!他的身影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却又诡异地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几乎是贴着地面,利用杂草和凹凸不平的地面作为掩护,眨眼间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前。他没有去理会那把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金属锁,而是双手如同铁钳般直接抓住了两根比成人手臂还粗的铁栅栏,体内那融合了异世界技巧与本土加护的力量悄然吞吐。
“嘎吱……嘞……”
一阵令人牙酸、却被压制到极致的金属扭曲声细微地响起。在那两名守卫听来,这声音或许会被远处噼啪的燃烧声掩盖,或者被当作是火焰灼烧金属的异响。只见那两根坚固的铁栅栏,在林逸非人的力量下,竟被强行向内弯曲,硬生生掰开了一个足以让塔尼亚和艾拉(缩小后)顺利通过的狭窄缝隙!
“进!”林逸的精神指令如同敲响的战鼓。
塔尼亚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还有些懵懂的艾拉,如同两只灵巧的猫科动物,瞬间便从缝隙中钻了进去。林逸紧随其后,身影一闪而入。进入后,他立刻回身,双手再次发力,用巧劲将那两根弯曲的栅栏大致恢复原状。从外面粗略看去,很难立刻发现这处栅栏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整个过程,从守卫转身到三人潜入、栅栏复位,总共不超过十五秒。当那两名圣殿骑士手忙脚乱地召唤出微弱的水流,勉强扑灭了那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的“意外”火灾,骂骂咧咧地拍打着铠甲上的灰烬回到岗位时,林逸三人早已消失在净化间内部深邃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原地一丝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极致高温灼烧后的淡淡焦糊气息,很快便被清晨微凉的的山风吹得无影无踪。
踏入净化间内部,一股陈年积尘、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试剂腐败后混合而成的浓烈怪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与外界微弱的晨光相比,这里几乎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些许尘埃在偶尔透入的微弱光柱中飞舞。
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广阔得多,仿佛一个被掏空的山腹大厅。高高的穹顶上垂落着破败的蛛网,如同灰色的旗帜。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清晰的脚印。四处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扭曲变形的金属管道和反应釜,以及一些凝固在地上的、色彩斑斓的诡异污渍,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处理过的危险物质。墙壁上原本可能镌刻的净化符文早已模糊不清,被一层黑绿色的苔藓所覆盖。
根据脑海中那幅精细的立体地图指引,林逸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就在大厅最深处一个倾斜向下的坡道尽头,找到了那条通往山腹深处的巨大排污管道入口。
管道直径目测超过三米,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内部漆黑一片,吞噬着一切光线。由粗糙不平的巨大石块砌成的内壁湿漉漉的,凝结着厚厚的、色彩斑斓(暗红、幽绿、惨白交织)的诡异附着物,像是某种恶性的菌毯或矿物沉积,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铁锈、腥臭和淡淡魔力腐败气息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阴冷的、带着湿气的风从管道深处缓缓吹出,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林逸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管道入口处激起微弱的回音。他从行囊中取出几块经过处理的、能散发出柔和稳定白光的荧光石,分给塔尼亚一块,自己握着一块。“跟紧我的脚步,注意脚下和头顶的障碍。艾拉,”他特别强调,“集中精神,你的感知是我们在这里的眼睛。”
塔尼亚捏着荧光石,皱着眉头,用力扇了扇面前的空气,显然对这里的味道深恶痛绝,但她没有抱怨,只是深吸一口气(随即被呛得轻咳了一声),便毫不犹豫地第一个钻进了那令人不安的黑暗之中。林逸紧随其后,荧光石的光芒在他前方投下一小片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步远的、布满粘滑污垢的路面。艾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厚重的斗篷下摆摩擦着粗糙潮湿的管壁,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响。
管道内部并非想象中的笔直平坦。没走出多远,他们就遇到了第一处严重的障碍——一段因顶部岩层多年前的坍塌而被堵塞了将近四分之三通道的区域。巨大的碎石、凝固的泥块以及一些扭曲的金属构件堆积如山,只留下一个狭窄低矮、需要匍匐才能通过的缝隙,而且缝隙内部情况不明。
“让我来!”塔尼亚自告奋勇,她将荧光石叼在嘴里,双手瞬间覆盖上一层细密而坚硬的赤红龙鳞,指尖变得锐利。她像一只专业的矿工,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堵塞物。她必须精确控制自己的力量,既要挪开沉重的石块,又要避免用力过猛引发连锁坍塌。林逸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警戒,同时将精神力如同探伤仪般深入坍塌体内部,感知着结构的稳定性,不断指引塔尼亚避开那些关键的承重点和松动的区域。
这项工作耗费了大约半小时,汗水浸湿了塔尼亚的额发。当她终于清理出一个相对稳固、可以弯腰通行的缺口时,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他们准备通过时,艾拉突然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低鸣,用她戴着斗篷的脑袋使劲顶了顶林逸的后背,传递出强烈的警告信号。
林逸立刻举手示意停止,精神力如同触手般向前方延伸,果然,在缺口后方不远处,他感知到一层极其隐晦、几乎与周围环境能量融为一体的、如同透明蛛网般的能量残留。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针对特定魔力波动和生命气息的警报陷阱,虽然大部分符文已经失效,能量也微弱不堪,但若是活物贸然穿过,仍有可能像触动蛛网一样,引发不可预知的能量反馈,从而惊动圣山的防卫系统。
“不能从这里过。”林逸果断下令,“陷阱与岩壁结合太深,无法安全拆除。我们从旁边管壁爬过去,避开它的触发范围。”
管道壁虽然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尖锐的突起,但对于身手矫健的他们来说并非无法克服。林逸和塔尼亚如同壁虎般灵巧地攀爬,艾拉则依靠龙族强健的四肢和利爪,也勉强跟上。
越往管道深处行进,环境变得越发恶劣和诡异。空气中的异味逐渐变成了淡紫色的、带有微弱腐蚀性和神经麻痹效果的雾气,荧光石的光芒在雾中变得朦胧。脚下的“路面”也从坚硬的石头变成了深可及踝的、粘稠恶臭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管道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散发着幽蓝或惨绿磷光的怪异菌类,以及一些适应了这种极端环境、体型有拳头大小、甲壳坚硬如铁、盲目地挥舞着螯肢的变异盲蛛。塔尼亚不得不偶尔从口中喷出极其细小、控制精准的龙炎流,像火焰喷射器一样,短暂地驱散前方的毒雾和清理掉那些试图靠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艾拉的作用在这一段路程中凸显无疑。她数次提前发出预警,让队伍及时改变了路线,避开了几处隐藏的、能量极其狂暴混乱的乱流区(可能是当年事故留下的能量疤痕),以及一段内部结构已经酥脆、随时可能再次坍塌的管壁。她的感知就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队伍在危机四伏的污秽之路上艰难前行。
这条被遗忘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吞噬着时间与希望。只有脚下粘稠的淤泥、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周围诡异的磷光以及无尽的黑暗陪伴着他们。压抑和紧张感如同跗骨之蛆,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只能凭借着脑海中那份精确的地图、林逸永不动摇的方向感以及彼此间无声的信任,在这片象征着圣山光鲜背后最肮脏秘密的黑暗中,向着那个名为“镜之间”的核心区域,一点一点,艰难地掘进。
就在林逸等人于黑暗、污秽的管道中与恶劣环境和潜在危险搏斗的同时,王都的白日并未因昨夜的暗流涌动而显得平静,反而因为阳光的降临,将水面下的博弈照得更加清晰。
龙族公主芙蕾雅·艾尔那份措辞强硬、蕴含不容置疑警告的外交照会,经过一夜的发酵和各方势力的消化,在天亮之后,正式显现出其如同巨石落水般的巨大威力。
伊欧维亚王宫,庄严肃穆的例行晨会上,气氛前所未有地凝重,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数位手握实权、平时彼此间或许还有龃龉的贵族元老和军部大佬,此刻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联合起来,向端坐在王座之上的罗德里克三世陛下发声。他们以“王国稳定与安全”为由,对祭祀院未经御前会议充分讨论、未向盟友进行必要通报便秘密筹备如此规模庞大、且性质引来龙族“最高级别关切”的仪式,表达了“严重的忧虑”和“深切的不解”。他们强烈要求国王陛下出于对王国负责的态度,下令暂缓仪式,并由王室、军部与祭祀院三方组成联合调查团,对仪式的目的、流程及潜在风险进行“彻底、透明的调查”,以澄清误会,维护王国与龙族之间来之不易的友好关系,避免给敌对势力可乘之机。
霍恩海姆枢机主教身穿庄重的神官袍,站在御前,脸色铁青,眼角微微抽搐。他据理力争,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气急败坏。他声称这场仪式是为了应对“迫在眉睫、关乎王国存亡的巨大威胁”,是“秉承光明神毋庸置疑的旨意”,是为了给王国带来“神圣的庇护与净化”。他甚至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莉莉安公主及其支持者,暗示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与“外部势力”(其目光冰冷地扫过几位明确支持莉莉安的贵族)勾结,试图阻碍王国获得神恩,其心可诛。
双方在庄重的朝堂之上争执不休,言辞越来越激烈,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端坐在王座上的罗德里克三世,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纯金打造的王座扶手,显得疲惫而焦虑。他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一边是根深蒂固、影响力遍布王国角落、且可能代表着“神意”的祭祀院;另一边则是掌控着王国武力、并且引来了大陆顶级势力龙族严重关切的军部和部分贵族。无论偏向哪一边,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最终,这场晨会在一种极其不愉快的气氛中不欢而散,未能达成任何实质性决议。但霍恩海姆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王权和军方的压力已经形成了实质性的掣肘,莉莉安公主和她的盟友,以及龙族那不讲道理的干涉,让他精心策划的局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痕。他离开王宫时,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随行的神官们都噤若寒蝉。
与此同时,圣山区域的防卫力量在外围肉眼可见地增强了。更多的圣殿骑士队伍被调动起来,在通往圣山的各条主干道和小径上设立了更多的临时检查点。笼罩着圣山的结界,其能量波动也变得更加活跃和不稳定,光芒闪烁的频率加快,仿佛一只受惊的巨兽,紧张地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充满了警惕。这种外紧内松(相对而言)的态势,反而从侧面印证了林逸他们选择的潜入路径的前瞻性和正确性——当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和显眼的通道时,那个被遗忘的、肮脏的角落,就越有可能存在着可供利用的疏忽。
莉莉安公主在自己的寝宫内,听着心腹侍女详细汇报朝会上的激烈争吵和圣山外围的最新动向,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知道,芙蕾雅·艾尔那精准而强硬的外交攻势,确实起到了她所期望的作用,成功地为林逸他们那支深入虎穴的小队分担了极大的正面压力,扰乱了霍恩海姆的步骤。但现在,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赌注,都已经押在了那支正行走在黑暗与危险中的小队身上。她摒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边,目光穿越重重殿宇,再次落向那座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光芒,却在她眼中如同囚笼与刑场般的圣山,双手在胸前交握,无声地祈祷着,不是为了虚无的王权荣耀,而是为了那些被命运推向祭坛的无辜生命,以及这个国家在即将到来的风暴过后,能否迎来一个真正光明的明天。
地下排污管道内,林逸三人已经在这条污秽、危险、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上持续行进了超过六个小时。长时间的黑暗、压抑的环境、恶劣的空气以及精神的高度紧绷,开始对每个人产生影响。塔尼亚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些,额头上也见了汗珠,不仅仅是因为体力消耗,更多的是对这种环境的本能排斥。艾拉更是显得焦躁不安,熔金色的竖瞳中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声,紧紧贴着塔尼亚行走,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周围的环境也越发诡异。管道壁上那些色彩斑斓的附着物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带有精神污染波动的荧光,一些区域甚至生长出了如同无数细小眼睛聚集而成的、缓缓蠕动的诡异苔藓,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空气变得更加稀薄,还混杂了一种甜腻得发腻、仿佛能腐蚀心智的怪异香气,让人的思维都变得有些迟缓。即使是体质最强的塔尼亚,也感到胸口有些发闷,脑袋有些昏沉。
“我们接近目标了。”林逸忽然停下脚步,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管道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驱散了塔尼亚和艾拉的一些不适感。他的精神力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清晰地捕捉到前方管道尽头传来的、那股庞大、有序运转却又带着一丝令人极度不安的扭曲与亵渎感的能量源——那正是“镜之间”全力运转时散发出的独特波动!
三人立刻打起精神,更加小心地向着管道尽头摸去。那里,被一道厚重的、看起来就无比坚固的、表面刻满了早已黯淡无光的古代净化符文的金属闸门彻底封死。然而,岁月的侵蚀和当年事故可能造成的损伤,已经在闸门与底部岩石基础的连接处,留下了一道足够让人匍匐通过的、黑黝黝的裂缝。
林逸示意噤声,率先俯下身,将眼睛贴近那道裂缝。
刹那间,下方空间的景象,混合着浓郁的能量气息和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
那是一个无比宏伟、堪称鬼斧神工的圆形巨大殿堂,其规模远超想象,穹顶高耸,仿佛直接通往山腹之巅,上面原本应该绘满了描述光明神伟绩与恩泽的壮丽壁画,但此刻却被一层不断摇曳、流淌的、仿佛由液态阴影与扭曲光线构成的能量膜所覆盖,使得那些神圣的壁画变得模糊、扭曲,充满了诡异与不祥。殿堂四周矗立着无数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上面雕刻着天使与圣徒的形象,但它们的面容在阴影能量的笼罩下,也显得狰狞而痛苦。
殿堂的中央,是一个由无数块暗红色、仿佛浸泡过鲜血的晶石构筑而成的、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巨大法阵。法阵的结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无数细密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晶石表面流转,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镶嵌着散发出强大而邪恶能量的宝石,此刻正发出低沉却震人心魄的嗡鸣声,并放射出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炼狱深渊。
十名身穿纯白色祭袍、但眼神空洞麻木、脸上带着一种狂热与绝望交织的诡异表情的信徒,正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跪在法阵的外围,用一种古老而扭曲的语调,齐声吟唱着亵渎神明、赞颂虚空的祷文。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直刺灵魂的低语,扰动着空间的稳定。
而在法阵的最中心,一个由罕见且充满自然生命气息的“星光木”打造的祭台上,一位少女被闪烁着幽暗符文的能量锁链紧紧束缚着四肢。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淡绿色长裙,拥有一头如同月光织就的银白长发,尖俏的耳朵无力地垂下。她的容貌精致得如同森林中的精灵,但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原本应该如同翡翠般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惧、深深的绝望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沾满灰尘的脸颊。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拥有远古精灵血脉的祭品——名为希娅的少女。
霍恩海姆枢机主教,身穿一件极其华丽、以金线绣满神圣符号的白色镶金边神官长袍,与他此刻正在进行的邪恶仪式形成了最尖锐讽刺的对比。他手持那柄镶嵌着硕大无比、不断吞吐着黑暗气息晶石的骸骨法杖,正站在法阵的前方,背对着林逸他们的方向,高举着双手,仿佛在拥抱虚空。他口中吟诵着更加晦涩、更加扭曲的咒文,引导着从下方暗红法阵和祭台上精灵少女希娅身上强行抽取出的、混合着生命精粹与绝望情绪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注入法阵上空那个正在急速旋转、不断扩大、内部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同时睁开的黑暗漩涡之中。那漩涡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与恶意,仿佛连接着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维度,某种难以想象的、与林逸“相对”的存在,正挣扎着,嘶吼着,试图彻底撕裂世界壁垒的薄膜,降临于此!
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最危险的阶段!距离最终的完成,可能只剩下最后一步!
林逸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瞬间穿透纷乱的景象,精准无比地锁定在几个关键点上——法阵能量汇聚最强烈的几个核心节点、束缚精灵少女希娅的能量锁链的结构弱点、霍恩海姆引导能量的法术流势,以及那个不断膨胀的黑暗漩涡的核心波动频率。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如同一个超频的超级计算机,开始进行最后的战术推演,计算着最佳的介入时机、最有效的破坏路径、发动攻击后霍恩海姆和可能存在的隐藏守卫的应对方式、以及最坏情况下(比如“镜像”提前降临或仪式失控爆炸)的紧急撤离方案。
塔尼亚也挤了过来,透过缝隙看到下方的景象,尤其是那个被困在祭台上、无助哭泣的精灵少女,她体内的龙炎几乎要压制不住地沸腾起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熔金色的竖瞳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死死地盯住了霍恩海姆的背影和那个令人作呕的黑暗漩涡。
艾拉虽然看不到具体景象,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下方传来的那股庞大、邪恶、充满绝望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这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与愤怒,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如同闷雷般的咆哮,龙威不受控制地微微散逸出来,幸好被管道和闸门隔绝了大部分。
最终的战斗,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只剩下管道外那亵渎的吟唱、能量的嗡鸣以及每个人胸腔内激烈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