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坐在一块上面还有着弹孔的台阶上，“威廉”也被随意的丢在一边，星沙则乖巧的靠在她身旁。
“唉……”
娜塔莉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连她那灿烂的金发，在此时都略显暗淡。
想来也是……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知识层面碰了壁。
————
如往常一样在这末世驾车旅行的两人，今日又有了重大发现。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荒芜的砾石，而是某种复合材料的路面，虽然依旧能看出激光切割和魔法轰炸的痕迹，但足够推测出此处曾经的规整，娜塔莉减缓了车速，她有些吃惊的看着那巨大的建筑物……
外墙布满弹孔和魔法造成的缺损，露出里面锈蚀的金属骨架，却没有像其他废墟那样坍塌成一堆废铁，依旧屹立。高耸的穹顶有数处破损，几缕天光如探照灯般刺下，在布满尘埃的空气里划出清晰的光柱，照亮了悬浮其间的尘埃颗粒，庞大的建筑内却显得空荡，不如说……像是被什么洗劫，或是单纯的毁灭过一样。
数据存储单元像蜂巢一样镶嵌在墙壁上，却大多黯淡无光，只有少数固执的依旧闪烁，如同迷雾下偶尔可见的点点星光，她们的脚步和呼吸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为这空空如也的地方，带来了生者的旋律。
星沙还没来得及询问这里的情况，便已经被激动的娜塔莉拽着，在偌大的空间里四处乱窜了起来，只见她的眼神中满是激动和兴奋，宛若游鱼入海，鹰飞长空。
娜塔莉抑制不住欣喜的表情，贪婪的阅读着那些模糊的标签——【基础物理学】、【生物图谱】、【艺术史纲】、【综合社会学】……
每一个词都让她心跳加速，这些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名为知识的财宝，此处是战前，统合国主数据塔的备份库之一，而对她来说，这里简直是熠熠生辉的宝库。
“我的天哪！《诀别之战战事总结》！”
“这个这个！《魔物的生态》！”
“甚至！《众神—剖析与对策》！”
娜塔莉看着存储单元旁边的名字，根本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跃，这也导致，她根本无暇顾及那个被自己拽的踉跄的星沙……
“唔…娜塔莉…你慢一点啊……”
星沙有些勉强的跟上娜塔莉的步伐，几次差点摔倒，但能感觉到娜塔莉发自内心的开心，星沙的语气中没有责怪，反倒是脸上有一丝替她高兴的微笑。而在这时，刚刚还仿佛有着无限活力的娜塔莉突然又停了下来，引的星沙不由得发问
“嗯？怎么了？娜塔莉？”
而娜塔莉之所以突然安静下来，是她终于反应过来，激动过后的冷静让她的思维重新转动——
“这些资料是很好…但…看样子……几乎没救了吧？”
娜塔莉看了看四周，战争的惨像让她不由得心生悲观的想法
“而且这些似乎都是以电子的形式进行存储……我没有设备啊……”
星沙自然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失望，娜塔莉在短时间内情绪如此起伏，实属少见，星沙不由得捂嘴笑了笑，随后拉了拉娜塔莉的手，体贴的开口安慰。
“好不容易找到好地方，就别老往坏处想啦，娜塔莉不是总是人要乐观点嘛？再找找，说不定有解决的线索呢？”
听星沙都这么说，娜塔莉也不禁触动，微微一愣，随后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哈哈……星酱，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了～很神气嘛～”
星沙摸了摸被弹的地方，随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嘿嘿…在娜塔莉身边久了，我也总该进步不是吗？”
两人说笑打闹着继续前进，娜塔莉自然也明白，就算最坏的情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然来到了这种地方，便没有不试上一试的理由。
她们跨过脚下缠绕的电线和金属碎屑，来到了一片相对整洁的大厅，四周皆是一片黑暗，即便是这里，也满是战争留下的痕迹，而在这样的漆黑之中，微弱闪着光芒的某个种设施平台，便尤其明显。
娜塔莉的好奇心自然不会允许她放过这里，她警惕的拿起“威廉”，在让星沙给自己施加了身体强化后，还不忘叮嘱她随时准备魔力护盾，做好准备后，娜塔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与期待，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发光的平台一步步靠近。
当娜塔莉踏上平台边缘的瞬间，那原本微弱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光芒中心，一个模糊的人脸形状的轮廓逐渐凝聚，但看不出五官细节，更像是由无数细密的数据流以及光影交织而成……
紧接着，一个中性且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凭空响彻在空旷的大厅中，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似乎直接回荡在她们的脑海里。
“检测到生命体接近……身份扫描……人类两名……”
“现有数据库无法找到相应信息……判定为未知访客。”
娜塔莉和星沙都不免被吓了一跳，但见对方并无敌意，也没有紧绷太久，娜塔莉便上前发问
“你是……？”
似乎料到娜塔莉的发问，那电子音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本机身份：统合国主数据塔备份库管理AI，编号734。”
听到这，娜塔莉更加按捺不住，她马上开口
“管理AI？也就是说你可以把这个备份库里的资料显示出来吗？”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功能。”
电子音答到，然而，娜塔莉刚想开口说出要求，却被它先一步将话噎在了嗓子眼……
“但，根据《统合国信息安全管理条例》，检测到您没有访问权限，故无法为您调取任何信息。”
“……”
“哈？”
娜塔莉的笑容僵在脸上，抽动嘴角，皱了皱眉头，一只手直接拍在了那平台上，有些不满的质问到
“你要是个有智能的AI就该明白，战争让人类几乎死绝了，好不容易碰到真人，你不给我调资料？”
AI的电子音停顿了几秒，但很快又毫不留情的回答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这里的惨状，不就是人类所造成的吗？”
“……”
娜塔莉的手掌按在平台冰凉的金属表面，指尖能触到细微的凹痕，那是子弹的痕迹，目光越过AI凝聚的影像，落在远处墙壁上一道狰狞的裂缝里，那里还卡着半柄断掉的巨剑，金属在蓝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
娜塔莉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着战后废墟里的扬尘，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她沉默了，她说不出话，不如说……她能说些什么？她纠结许久，才艰难的开口，询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
“你知道的，权限制度在这样的末世里已经失效了…你总不能让这些知识就这么烂在这里吧…？”
蓝光微微闪烁，人脸轮廓的数据流流速加快了几分，似乎正在处理着娜塔莉的话语……
“诚然，您说的话符合逻辑。本机的核心指令是保护知识的完整性，原则上没有传播的义务，但基于本机的意见，确实也不乐见知识的荒废。那么，若您能通过三项验证，证明您寻求知识的纯粹性，本机可启动应急授权程序。”
娜塔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金发在蓝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那就是有的谈咯！问吧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到回答的片刻后，那电子音缓缓响起……
“第一题：请阐述‘永动装置’的核心原理及制造……”
“停！”
没等它说完，娜塔莉便抬手制止，脸上带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她怎么可能知道这种高深的专业性问题，虽然从吉普车和之前短暂驾驶的机甲内，都有疑似永动核心这点来看，统合国确实具备相关技术，但那也是她完全不可能搞懂的存在啊，她甚至都不敢乱碰！即便她懂些机械知识，也没少上手操作，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问题还是太为难她了。
“我说AI先生…或者小姐，您能不能现实一点？或者说，手下留情点？你看我哪里像是会懂那种知识的人啊，拜托问点我能答的，好吗？”
AI沉默下来，数据流似乎再次流动……不同的是这次它思考的时间尤为漫长，在娜塔莉差点忍不住开口催促时，那电子音终于再次开口……
“诉求合理，现在更改问题……第一问：何为战争？”
娜塔莉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眉头陷入思考，这三个问题都难免有些抽象和难以回答，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自己从残存书籍中学到的知识，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战争吗…群体间基于资源、理念或安全诉求无法调和，从而爆发的有组织的武装冲突，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延续。”
没有过多的反响，蓝色的人脸轮廓数据流只是微微摆动便继续发问
“第二问：何为人类？”
娜塔莉耸了耸肩，她自认对人类的认知还算到位，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人类，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快就脱口而出
“一种具备高度发达大脑、复杂语言系统、社会性组织能力，以及改造环境意愿的智慧生物，其本质在于使用工具和创造文化。”
没有什么停顿，那电子音马上响起，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问：何为爱？”
这个问题确实比前两个更难以回答，一方面是“爱”的定义要更加抽象，一方面是娜塔莉本人…就不太擅长谈论情爱——毕竟会忍不住脸红……
但她还是斟酌后，慎重的开口
“非要说的话……一种复杂的情感状态，涉及强烈的依恋、亲密感、利他主义和生理唤醒，通常与神经递质如多巴胺、催产素的分泌有关……呃…差不多是这样吧……”
说完之后娜塔莉又扶着下巴回味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那AI，嘴角微扬，她不禁感谢自己的涉猎和阅读的爱好，毕竟她觉得自己答的还算不错，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相当“正确”的答案。
然而……
“回答完毕，现在向您通知结果：皆无有效回答，否决您的查看申请。”
“为什么？”
娜塔莉拔高了声音，手掌再次拍在平台上，这次的力道比刚才更重
“我看到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哪里错了？”
“本机不会对答案给予任何形式的提示，请您谅解。”
冰冷的声音在留下这句话后消失，便不再响起，连那蓝色数据构成的人脸轮廓也渐渐淡化消失，整个大厅也随之再次陷入黑暗，只剩门口照射进来一片阳光…以及娜塔莉那夹杂着不服的急促喘息声……
————
星沙察觉到了娜塔莉的情绪变化，那是不甘所带起的一丝恼怒，是受挫带来的几分失落。于是她轻轻拽起娜塔莉的手，温柔的语气之中透露着担忧
“娜塔莉…我们出去坐坐吧……这里太闷了……”
娜塔莉被星沙牵着，有些气愤的走出备份库，这才出现了开头她叹息的一幕。
而叹息过后，娜塔莉又气不过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毫无道理！简直不可理喻……我几乎是把书里写的概念完全背出来了啊……”
星沙轻轻靠在她的肩上，默默的听着她抱怨，随后还贴心为她递过一瓶水。而就在娜塔莉猛灌一大口水试图浇灭心头的怒火时，星沙发表了不一样的意见。
“也许……是方向错了？”
星沙轻轻一根指头在脑门上轻点着，一边思考一边开口
“就像……我想知道面包好不好吃，娜塔莉如果告诉我面包的制作过程当然也很好……但如果是‘松软’、‘微甜’，这样的回答，会更直观也更好理解吧？”
娜塔莉马上明白了星沙的意思，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拜托星沙，你总不能以人类视角的好答案，来对标AI眼中的好答案。”
星沙听到娜塔莉的反驳，也认同的点了点头，但还是带着笑容开口
“不过…我觉得值得一试，娜塔莉不如就干脆别那么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反正……反正我们刚才已经失败一次了，不是嘛……”
听着星沙的话，娜塔莉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翻过无数破损的书籍，拿起过武器，也为星沙包扎过伤口。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战争的惨状——那是在她六岁那年，地下的避难所都被爆炸掀飞，母亲不成形状的尸体……让人皱起眉头的烧焦气味……那时她对战争的认知，不是史料里死板的概念，而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生存的渴望……
她伸出手遮住阳光仰望天空，为完成神之归乡，始终不愿离开三叉戟半步的渊；身负无尽仇恨，沐浴在复仇的鲜血中的玛蒂尔达；心中只有永生的执念，最后自食恶果的巫婆……甚至是那有些滑稽的维尔茨……虽然他理论上不能算什么人类……
最后，她转头看向星沙，空洞的眼神无法掩盖她精致的容貌，她想起两人走过的路、共同经历的困难和喜乐，相拥的二人，那份堪称本能的悸动，又怎么可能被几个词句定义成某种绝对的存在？压不下少女的羞涩，娜塔莉的脸颊微微泛红……
于是，娜塔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好，那我们再回去一次。”
星沙笑着跟上她的脚步，两人再次走进漆黑的大厅。娜塔莉走到平台前，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然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喂，还醒着吧？AI734，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我会给你比刚才更好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