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娜的故事·其二

作者:撬棍威廉 更新时间:2025/11/3 13:40:46 字数:4053

注视着这一切的混沌之神对这一结果异常不满。

当看到阿绯——这颗被他随手抛入尘世的“怪物”种子,最终以如此狼狈,如此普通的方式迎来终结时,心中只觉无趣,即无聊,又丑陋。这绝非他所期望的,“世上最凶恶的怪物”的模样,毫无美感可言。

“失败品……”

神明低语,但随即,他又产生了新的兴趣

“不过,这份记忆,这次经历,或许能成为更好的养料。”

于是,出于对“更好”的期待,混沌之神再次出手,他用同样的方式,塑造了第二个承载着相同本质的容器,并将“阿绯”从诞生到死亡的全部记忆,全部灌注其中。

————

她再次睁眼,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尤其是老人惨死的画面和利刃加身的痛楚,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她抚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肌肤,眼神复杂,她继承了阿绯的一切,却又不再是那个纯粹懵懂的阿绯。

她没有再使用“阿绯”这个名字,或许在她心中,这个名字只属于那个森林边缘的小屋,只属于那位用草药的清苦定义了“温暖”的老人,除了他,她不想被任何人用这名字呼唤她。

此时的她,虽拥有了上一世人生的记忆,却未能洞悉自己作为“怪物”的本质。她将上一世临终前爆发出的力量,归结为极端愤怒下的误打误撞,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意外。她得出的教训简单而直接: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是因为没有找到可靠的庇护。如果当时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在身边,悲剧就不会发生。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离开了荒野,找到了一处人类聚居的城镇,目光所及,最强大、最令人安心的力量,无疑是那座散发着庄严气息的建筑——教堂。

她选择了投奔教会。

接待她的是一位面容苍老,眼神透着睿智与温和的大修女,瑞安。瑞安看着这个独自前来,身上仅披着破布的少女,心生怜悯,收留了她,并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一个象征着曙光与新生的名字——“萝吉娅”。

萝吉娅努力适应着修道院的生活,学习教义,参与劳作,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并将大修女瑞安视为新的依靠。

直到一天夜晚,她在庭院中不小心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手臂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了一道不小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但很快,萝吉娅便清晰地看到,手臂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血很快止住,皮肤恢复如初,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不久也消失了。这情景异常熟悉,上一世,她和老药师都只当是天生恢复得快,是件好事,从未深究,但,目睹这一幕的瑞安大修女,却将萝吉娅叫到了自己的房间,油灯的光晕将修女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柔和,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凝视着她……

瑞安修女拉起萝吉娅已经完全看不出伤痕的手臂,轻轻抚过那片皮肤,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

“孩子,记住我的话,千万……千万不能在人前受伤或是流血。”

萝吉娅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番话背后深层的含义,她不由得发问

“为什么…?瑞安大人……”

瑞安修女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告诉她“人类是很复杂的”,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但,萝吉娅从瑞安修女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担忧和保护欲,她信任瑞安,如同曾经信任那位老药师。于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这句告诫深深烙印在心底

“好…我记住了,瑞安大人,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从此,萝吉娅小心地隐藏自己,行事愈发稳重,她勤奋而虔诚,在教以上也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和领悟力,再加上她那藏不住的善良,她深受瑞安修女的赏识和悉心栽培。时光荏苒,瑞安修女在平和中寿终正寝,而备受栽培且能力出众的萝吉娅,在众人的推举和认可下,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她的位置,成为了新一任的大修女。

她站在曾经瑞安修女站立的位置上,穿着象征职责的修女袍,目光掠过庄严肃穆的教堂,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坚实的依靠和归属,却不知,那深植于血脉之中的混沌本质,那来自神明的“期望”,从未真正远离,灾厄的车轮,正缓缓向她靠近……

————

那是不可避免的外界的战争,战火蔓延到了这片偏远的土地,起初只是零星逃难而来的流民,带来远方王国交战的消息,后来,连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若有若无的硝烟味,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一队盔甲上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士兵,互相搀扶着闯入了这个小镇,他们带来了前线溃败的噩耗,也带来了数位伤员,小镇的医生和略通治疗法术的修士们立刻忙碌起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士兵的哀嚎声取代了小镇往日的宁静。

其中最棘手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腹部被利器撕裂,伤口深可见骨,简单的治疗法术只能勉强延缓生命的流逝,人们皆无能为力……他被安置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众人围拢过来,看着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脸庞,束手无策。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人们开始低声祈祷,声音逐渐汇聚,变成一种虔诚而悲切的合唱,他们仰望阴霾的天空,祈求神明的垂怜,降下奇迹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只是,祈祷声再响亮,也无法让伤口愈合一分,少年的气息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萝吉娅挤进了人群,娇小的身躯费力地穿过围观的村民,她看着担架上那个生命正在急速消逝的年轻士兵,以及周围只是跪地祈祷的众人,想起老药师教导的救死扶伤,和瑞安修女教诲的践行仁爱,她不解,她疑惑,她的质问穿透了祈祷的声音

“为什么不救他?你们就这样看着吗?”

提问石沉大海,被问及的人们抬起头,眼中却满是茫然与无奈,在他们眼中,除去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明,再没有其他存在能救这位年轻的士兵。

萝吉娅她看着士兵那微弱起伏的胸膛,能感觉到那一点如同萤火般即将熄灭的生命力,众人的沉默只让她更加焦急。猛然,她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快速愈合的伤口,想起了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

是啊,如果自己的血能让伤势快速愈合,那么——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乎没有任何权衡的时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夺过了旁边一名士兵腰间佩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划开一直口子,鲜血瞬间涌出,她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将自己流血的手腕凑到了那名垂死士兵苍白的唇边,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口中……

随后,奇迹发生了。

士兵腹部的可怕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收缩,新的肉芽疯狂生长,交织愈合,他脸上的死灰色迅速褪去,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有力,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一个濒死之人,竟然完全康复,甚至连伤疤都未曾留下。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的祈祷声都戛然而止,人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远超理解范畴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萝吉娅才从救人的急切中回过神来,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正在迅速愈合的伤口,她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暴露了,她违背了与瑞安修女的承诺。她并不明白这会导致什么,但常年的习惯,还是让她本能的转身推开人群……

然而,很快,她便被士兵们追上,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仿佛要将骨头都碾碎,眼神中的光芒,与其说是对修女的尊敬,更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的贪婪与炽热……

“神子!”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随后这个称呼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在他们看来,除了神明眷顾的“神子”,还有谁能拥有如此起死回生的力量?

“感谢神迹!感谢神子大人!”

康复的士兵激动地跪倒在地,愣住的民众围了上来,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萝吉娅……尤其是她那只已经完好无损的手腕。

然而……

是啊,正如瑞安所言,人类是很复杂的。

————

“感谢您,神子大人,队伍中还有很多受伤的士兵……”

“拜托您,神子大人,今天又有士兵在战斗中负伤……”

“请求您,神子大人……”

“神子大人……”

“……”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萝吉娅。”

军队需要的是什么?是能减少伤亡,维持战力的宝贵资源,而眼前这位“神子”的血液,就是最完美的良药。

“不……请不要……”

萝吉娅的哀求微弱到无法让任何人听到。

在“为了大局”、“为了胜利”这些宏大名义下,个人的意愿只显得微不足道,她被无数次的划开手腕,甚至不只是手腕,殷红的血液一次次盛满器皿,从杯到碗,到接满一缸才能换来休息……她看着自己的生命之源被采集,看着士兵们如获至宝地将那些血液分发下去,用于治疗其他伤兵……

温暖的教堂、庄严的祭袍、平静的祈祷……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幻梦,冰冷的刀锋和不断被索取血液的虚弱感,才是她此刻面临的无情的现实。

但,其血,终究来源于混沌,萝吉娅那蕴含生机的血液,并非纯净无暇的祝福,随着她的日渐虚弱,其血液中那股属于“怪物”的本质,也悄然开始出现……

起初,影响还很细微,那些长期依赖萝吉娅血液的士兵,只是抱怨阳光变得刺眼,他们渐渐更习惯于在夜间活动,皮肤变得苍白。军中的医师只当是某种奇特的副作用,并未深究,甚至将其视为“神子之力”的某种证明,毕竟,神明使者有些异于常人之处,理所当然。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潜藏的“诅咒”愈发明显,接受血液者对阳光的畏惧变成了真实的痛苦,甚至会灼伤皮肤,恐慌开始在军中蔓延,但上层选择了压制和隐瞒,他们需要萝吉娅的血,无论如何都需要……

直到那一天……一个依赖萝吉娅血液恢复伤势的士兵,仅仅只是行走在正午的阳光下,身体便开始发生异变……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皮肤开始冒烟,发出焦糊的气味,一时间广场上只能听到他发出的惨叫声

“好烫……好烫!救……”

尚且没能呼喊出救命,那名士兵的身体便化作了一地灰烬,风带走几缕灰,吹在人们脸上,不知那是尘土……还是士兵的“尸体”。

死寂。

比上次见证“神迹”时更恐怖的死寂。

随即……恐惧如同瘟疫般炸开……

“是那个修女……她不是神子,是恶魔!”

“怪……怪物!她的血是诅咒!”

“我们都被骗了!她带来了灾祸!”

人群的目光看向萝吉娅,即便她此刻只是个几乎失去意识,虚弱到极致的少女,但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她就是不祥之物

而萝吉娜此时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荡然无存,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骚动的人群缓缓靠近,耳边充斥着“怪物”、“恶魔”的尖叫……

她无法理解,更无法辩解。

“烧死她!”

这句话就如火星落入茅草,瞬间点燃了人群,愤怒的士兵和民众一拥而上,将她粗暴的绑上十字架,拖行到广场中央,木柴也被迅速堆砌在她脚下……她试图开口,想问问为什么,想提起瑞安修女,想提起她救治过的那些人,但干裂的嘴唇发出的微弱气音,瞬间便狂怒的声浪淹没。

火焰升腾而起,烈炎烧灼她的肌肤,浓烟呛入她的口鼻,在跳动的火光中,她看到的不是愤怒的面孔,而是老药师慈祥的笑容,是瑞安修女担忧的眼神,是那个年轻士兵康复后感激涕零的脸……

为什么?

她想问个明白,她想琢磨个所以然,她只是想救人,想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让她无法再继续思考,意识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的眼中,只有深深的不解与无尽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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