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万年时光里，德古娜变得更加恣意妄为，残暴不仁，她不再寻求任何意义，只是将混乱与杀戮当作唯一的生存意义，她彻底化为了癫狂的恶魔
而在这期间，德古娜见证了天外帝国的舰队，那闪耀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舰，与诸神挥洒的璀璨光芒在苍穹之上激烈碰撞；她目睹了被称为“异端”的无神之民，攫取、研究、改造那些从天坠落的残骸，获取名为“科技”的力量；她看着他们如何从苟延残喘的流民，建立起一个摒弃神明的庞大国度——“人类联邦统合国”，从而与众神和其子民展开长久的对立。
当然了，德古娜对这些漠不关心，她并不在意世上多几场战争，她反而只想掀起腥风血雨。
直到那一天，她知晓了一个在两大势力口中都如同禁忌，却又带着忌惮的势力——“世界之敌”，而据说其首领，更是一个妄图将科技与魔法融为一体，颠覆现有世界秩序的狂人。
德古娜本着对“混乱”的追逐，找到了他们。
然后，她见到了他——沃尔。
他并非德古娜想象中张狂的疯子，他有着英俊的面庞、高大的身躯，以及一袭披散的黑色长发，而更让人震惊的是——科技为他铸造钢铁的身躯，魔法为他带来无上的力量，两种本不和谐的存在，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而德古娜，则在他身上看到了更简单纯粹的东西——强大。
啊……多么强大的人。
自己……从没见过这般强大的人类。
这份强大，超越了以往她遭遇过的任何敌人，甚至让她想起了当年面对神王时的那种渺小感，引的这血之魔王一阵带着笑意的战栗。沃尔的力量，带着一种不属于此世的不可被理解的压迫感。
德古娜不明白他那所谓的“科技与魔法共存”的远大理想，这对她而言，简直如同蝼蚁讨论星辰的轨迹，她心中盘旋的只有一个执拗的念头——
如此强大的存在……如果将他作为这永恒生命中的一个寄托、一个锚点，是不是……就没关系了？是不是……就不会像艾登那样，终究会厌倦，会离她而去了？
于是，她加入了“世界之敌”，面对沃尔这个眼神中常常看不出喜怒，只将那个遥不可及的理想视为唯一驱动力的男人，德古娜开启了一场长达百年的单恋。
她以强大的力量成为了沃尔麾下最锋利的刃，为他扫平障碍，她试图用各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有时是故作娇憨的亲近，有时是刻意展现的残忍，有时则是深夜捧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野花，将其放在堆满图纸和能量核心的工作台上。
然而，沃尔的目光总是穿透她，落在更遥远的蓝图之上，他会冷静地分析她的战力价值，会理性地分配任务，却从未对她做出哪怕一丝情感流露。百年光阴，在德古娜漫长的生命里不过一瞬，却因这无望的守候而显得格外漫长。
但那场决定性的战役终究到来。
当代的勇者，汇聚了魔法侧的精锐力量，与沃尔率领的“世界之敌”展开了最终的决战，连统合国也心照不宣的提供了支援，那是“世界”对“异端”的审判，那是不可能获胜的战争，哪怕是德古娜这样疯癫的怪物，也知道迎战的后果……
她第一次与一位讨厌的同僚——同样拥有永恒生命的机械生命达成共识，他们想劝，他们不想让沃尔送死，每一个他麾下的人，每一个认可他理想的人，都不希望他送死……
但沃尔的回答坚定而不可撼动。
————
“我的父母将半生献给神明，却因神明而死，我将半生奉给科学，却因欺诈而伤，愚昧之辈聚在神的脚下，狡诈之辈徒剩尔虞我诈……”
“生物的生存并不相悖，扩张的意愿并不相悖，利益的寻求并不相悖，却正因如此，人总是在争斗……人类还真是奇怪，不是吗？”
“我真心的认可世界的美丽，所以我无法放任世界，我要打造的，并非美好的世界这种简单的东西，我要创造完美的世界。”
“逃吗……又要逃去哪？”
“没能打理好自己世界的人，谈何遨游宇宙。”
“想走的，一律不许拦，剩下的……”
“出兵，迎战。”
————
那一战天地失色，能量湮灭的爆炸此起彼伏，德古娜疯狂地厮杀，想要冲到沃尔身边，却被无数的强敌层层阻隔。
而她最终看到的，是沃尔与那位勇者，在极致的光芒中同归于尽的景象……
当毁灭的余波散去，德古娜发疯似的冲了过去，在焦土的中心，找到了沃尔残破的身躯，他那半机械的躯体火花四溅，萦绕的魔法灵光也黯淡近乎熄灭，她跪倒在地，颤抖着抱起他，那双万年来看惯了死亡的眼眸，此刻却涌出滚烫的液体，她张着嘴，却连一丝悲鸣都发不出来，只能听到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永远在失去……
就在她被无尽的绝望吞噬之时，那双几百年来从未认真看过她一眼的眼睛，那个将全部心神都奉献给理想的男人，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了那只萦绕着魔法符文的手。
他的指尖，亮起了一道复杂的咒文之光，径直射向德古娜的灵魂深处——那个她自己亲手设下封印，从记忆中隔绝而出的所有温暖与美好的结晶。
“咔嚓——”
一声只有德古娜能听见的清脆声响，那道她以为万无一失的封印，在沃尔这轻描淡写的一指下，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瓦解崩碎，被封印了万年的情感洪流，所有那些她认为导致失败的“弱点”，所有那些她不敢触碰的柔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淹没了她的意识。
沃尔看着她，冷静无情的眼睛，此刻泛起了一丝波澜，那里面，蕴含着放不下的牵挂。与此同时，沃尔那夹杂着电流杂音的话语，轻轻敲击在她的耳膜上，重击在她的灵魂最深处……
“除了……理想的遗憾……”
“同僚之中…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德古娜……”
————
“你所活的万年之中……你有没有……认真的，看看这世界？”
————
话音落下，沃尔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手臂也无力的垂落……
“世界之敌”，被消灭了。
“看……世界？”
德古娜喃喃自语，泪水模糊的猩红眼眸，茫然地望向这片她存在了万年，却从未真正“看见”的天地。
沃尔的魔法，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情感的封印，撬开了她万年封闭的感知。
她看到了什么？
硝烟弥漫的天空下，一缕残阳将云层染成凄艳的瑰丽色彩；风中不知名野草微微的摇曳声……指尖触碰到的，是沃尔冰冷坚硬的金属躯壳，却也感受到了身下大地传来的，持续搏动的能量……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存在。
她参与了上万年的历史，见证了神明的荣光，科技的崛起，文明的兴衰……她却从未真正“看过”这一切，起初的她是愚昧的幼兽、后来的她是空虚的伪装者、如今的她是徒留恶劣的残忍魔王……
德古娜一直都是这样，被动地经历，然后任由情绪吞噬一切。
德古娜缓缓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有某种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她失去了她试图抓住的最后一个寄托，但也获得了一条不再那么空洞的道路——
不是去依附谁，而是用这永恒的生命，去认真地，看看这个世界。
即便在后来，消灭了“世界之敌”的世界，依旧讽刺的迎来了灭亡的结局，德古娜也不再会有任何迷茫……
“既然如此，无关乎是盛世还是废土，去旅行吧。”
——————
德古娜的声音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轻柔地消散在吉普车引擎的嗡鸣声中，车内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
娜塔莉和星沙早已失去了语言功能，仅剩脸上那吃惊的表情，德古娜所讲述的故事太过沉重，还不是她们年轻生命所能承载的。
过了许久，娜塔莉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片沉默
“所以……你之后……就四处旅行了？”
德古娜转过头来，脸上又换回了平日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白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嗯，是啊～反正也无事可做，那就……看看这个世界吧～看看这个让我痛苦，也让我……嗯……让我存在了这么久的世界～”
连一向对德古娜意见满满的星沙，此刻也抿紧了嘴唇，敌意虽未完全消散，却像是被这磅礴的叙事冲刷得淡了许多……
然而，娜塔莉终究是娜塔莉，那个逻辑缜密，内心有着坚定道德罗盘的少女。在最初的震撼过后，理性的思考逐渐回归，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借由车内后视镜直视着德古娜
“德古娜……我无法想象你经历的万分之一，那毫无疑问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漫长，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换做我…不，我甚至不敢想象，所以听起来或许会像站着说话不腰疼，在这里提前请求你的谅解，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
“苦痛，并不是你之后万年里恣意妄为，殃及无数无辜生命的理由。”
这句话掷地有声，星沙有些紧张地抓了抓娜塔莉的衣角，担心这话会激怒那喜怒无常的血之始祖。
然而，德古娜的反应出乎她们的意料，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赞赏的微笑，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语气轻松
“你说得对，一点都没错。娜塔莉，你有着非常正直的灵魂呢～”
她向后躺了躺，姿态慵懒，但却十分坦诚
“但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啊，混沌创造了我，期望我成为怪物；万年的经历塑造了我，让我习惯了用恶意回敬世界。你说我是‘恶’吗？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恶，但这就是我，世界上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吸血鬼，德古娜。”
“如今的我，不会再去否定世间的‘善’，也不会压抑此身本质中的‘恶’。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创造与毁灭……它们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我不寻求认同，也不需要，我只做我自己，仅此而已。”
说完这些，德古娜脸上带着坏笑，却不含恶意，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她摆了摆手，歪着头，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
“哎呀不过你俩也可以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杀人了～毕竟，瞧，人类不是已经可笑地，把自己折腾得差不多灭亡了吗？哈哈哈……”
也就是在这时，吉普车的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路继续向前，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另一条则通向一片更加崎岖破败的区域。
“啊～停车停车～我这里下～”
德古娜说着，拿起身旁的探险帽，待娜塔莉停车后，灵动的从车上跃下，她站在车旁，午后的阳光下，那双红瞳也似乎不再显透露血色，反而有种透明的质感。
她笑着，冲车内的两人挥了挥手
“谢谢你们听我唠叨了这么久，这段路，坐得还挺愉快的～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再见，德古娜。”
娜塔莉轻声说，而星沙此时也别别扭扭地加了一句
“路上……小心。”
德古娜笑了笑，最后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选择了那条更加崎岖的小路，迈开了脚步，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白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一个行走在时间之外的幽灵，继续踏上了那场独属于她的“看世界”。
吉普车重新启动，沿着主路向前驶去，娜塔莉和星沙久久没有言语，德古娜的血色古事，如同一场汹涌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了深深的刻痕，而她们能做的，便是好好铭记下这一切。
然后，星沙轻轻握住了娜塔莉的手，娜塔莉回过神来，反手将她握紧，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
德古娜的故事，娜塔莉与星沙的故事，都还是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