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她便愣住了。
站在她旁边的莉拉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娜塔莉……?安娜,你在叫谁啊?我们镇上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吗?我从来没听说过呀。”
安娜僵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娜塔莉……?
这个名字……她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如此自然…如此熟悉……仿佛早已在唇齿间萦绕了千百遍……仿佛在那个本该站着人的位置上,一直都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一个她本能地想要与之分享所有喜悦的人……
与此同时,那些被温馨日常所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钥匙猛地撬开了闸门,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
那是呼啸的风沙,冰冷的金属触感……
那是温暖的篝火,柔软的可靠肩膀……
那是粗糙的食物,干噎的压缩饼干……
一声坚定的:“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一声宠溺的:“唉~真拿你没办法~”
一声嗔怪的:“这种时候你还挑食……”
————
她怔怔地看着莉拉困惑的脸,又缓缓抬头,望向天空中那片依旧在绚烂绽放的魔法花海,绝美的光影在她眼中闪烁,却再也无法触动心底。
祭神日的狂欢仍在继续,热烈的音乐和人们的欢笑如同潮水般包裹着她,却……那么的窒息……让人喘不过气……
突如其来的不适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对方发出一声善意的惊呼,但她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茫然地环顾四周。
“安娜?怎么了?不舒服吗?”
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掌及时扶住了她摇晃的身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那张平日里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紧张
“我…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安娜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沙哑,说的话也断断续续。而这时母亲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立刻接口,语气不容置疑
“看来是这样呢,走,我们回家,喝点热汤,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父亲也连连点头,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肩膀,半扶半抱地带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母亲则是跟在一边,眼神从未离开安娜。
回家的路,远比比平时要长。
安娜沉默地走着,父母一左一右地陪在她身边,依旧轻声细语地关心着她,但那种过度小心的氛围,却让安娜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她偷偷观察着他们——父亲紧抿的嘴唇,母亲眼中那不知原因为何的浑浊……
那感觉…对……
仿佛……他们并不是在关心一个身体不适的女儿,而是在监视着什么不让其跑走。
————
三人终于回到了那栋熟悉又陌生的小屋,温暖的布置,熟悉的家具摆设,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母亲立刻去厨房准备安神的热饮,父亲则陪她坐在客厅里,试图讲一些轻松的话题,但气氛却始终有些凝滞。
“我真的没事了,爸爸。”
安娜轻声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重复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通往安娜卧室的走廊方向。
也正是这一举动,安娜脑海深处一直被搁置的细节浮现而出——
金属棍。
那根一直静静躺在墙角,与这温馨家园格格不入的金属棍。
为什么每次自己注意到它,父母总会适时地出现,用各种方式打断她的思绪?为什么他们总是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借口来敷衍?为什么此刻,父亲的眼神会泄露出一丝对它所在的位置的在意?
为什么……本该冰冷的金属制物品……此刻却比一切美好都要让人感到心安……
娜塔莉…娜塔莉……
你是谁……
为什么我那么的……
想要去到某个人的身边……
————
安娜站起了身。
“安娜?”
父亲惊讶地看着她,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甚至浑身一颤,眼神中带着戒备
“我……我想回房间休息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藏不住那一丝颤抖……
没等父亲回应,安娜便转头向卧室走去,却在卧室门口被拉住,回过头……
眼前之人,是母亲。
“今天睡这么早吗?安娜……总之先把这碗热汤喝了……然后今晚,不如就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吧…?”
母亲的声音传来,但那并非关心,那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安娜只能听出恶意。
“妈妈…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安娜的声音微弱但坚定,她试图挣脱母亲紧握的手腕,但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平日温柔的母亲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脸色这么差,一个人待着妈妈怎么放心?”
母亲僵硬的眼神看的安娜心里发毛,于此同时,父亲也站了起来……他本就高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进一步膨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客厅。他沉默着,但那双总是温和看着安娜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
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在警告她——危险!必须拿到那根金属棍!
“放开我!”
安娜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母亲的手,母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推了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显露出了慈祥之下那非人的狰狞。
安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转身冲进了自己的卧室,并反手想要关上房门,但门被一只大手抵住了,是父亲,他的眼神中看不出高光,粗壮的臂膀仿佛一用力就能将门生生折断一般……
安娜顾不上许多,她的目光马上锁定了墙角,她扑了过去,不顾重重磕在地板上的膝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暗红色的金属棍……
就在指尖与棍身接触的刹那——
不再只是碎片,完整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虚幻,淹没了她的脑海。
被强塞的水和面包;烂透了的驾驶技术;被赐予的名为“星沙”的名字;因寻死而得到的训斥;争吵与决斗;夜晚的被窝中那份温暖;共同经历的战斗;共同挺过的困难;共同走过的世界;共同见证的奇迹……
还有这熟悉的触感……并不陌生…那是她们刚认识时……那少女不满的纠正——“什么工具!‘威廉’就是威廉!”
————
“是…这样吗……”
星沙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威廉”上
“娜塔莉…你就是拿着它……无数次地挡在我前面的吗……”
————
这时,“父母”已经彻底推开了房门,站在了卧室门口,他们脸上那慈祥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固在脸上的诡异笑容,嘴角上扬到一个不自然的弧度,眼神空洞地望着她
“安娜……”
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唤着,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在寂静的房间里不断回荡……
星沙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颊,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她紧紧攥着“威廉”,仿佛娜塔莉就站在她身边
“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了!”
她大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毫不退让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宣告
“我叫星沙!是娜塔莉给我取的…最最宝贵的名字!”
门口的“父母”对她的宣告毫无反应,他们就像是两个木偶一般,只是挂着那骇人的笑容,一步步向她逼近,嘴里依旧机械地重复着
“安娜……安娜……”
星沙咬了咬牙,她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握紧“威廉”,看准“父母”之间的空隙,猛地向前冲去,她猛的矮身,用肩膀撞开了“母亲”的身体,“父亲”想要阻拦,却被她用手中的“威廉”狠狠格开。
星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屋,扑进了夜幕笼罩下的街道……
然而,门外的景像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夜晚的街道上站满了人……卖苹果的商贩、嬉戏的孩童、热情的面包师、一起上课的同学、甚至包括刚刚在广场上施展华丽魔法的莉迪亚导师……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哪里。他们全都和“父母”如出一辙,脸上只有凝固的诡异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却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冲出家门的星沙身上……
“安娜……”
“安娜……”
“安娜……”
低沉且重叠的呼唤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潮水般将她包围,这声音不带有任何情感,只像是无数个坏掉的留声机在同时播放一般。
星沙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强烈的恶心攫住了她,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永远迷失在这个虚假的幻境里。
“滚开!”
她大声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威廉”,扒开那些如稻草人一样伫在原地的人们,一股脑向小镇的出口跑去。
街道仿佛变得无比漫长,那些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庞不断从眼前闪过,冰冷的呼唤声如影随形。但她不惜撞翻水果摊,不惜踩坏路边的花朵,也只一心想着一件事——离开这里。
终于,小镇入口的拱门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希望如同火苗般在星沙心中燃起,她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静静地出现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