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运的洪流从不讲道理。
后来,世界爆发了那场席卷全球的战争,那是一场任何存在都无法幸免,最终导致人类两大文明彻底灭亡的浩劫——“诀别之战”。
那是一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灾难,天地倾覆,规则崩坏,众神陨落,魔物凋零。曾经辉煌的文明化为焦土,繁荣的城市沦为废墟,发达的科技只剩残骸。
当战争的余烬终于冷却,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一片荒芜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就在这样的废土之中,一处残破的海岸线边,一批侥幸存活下来的魔法侧遗民,挣扎着建立了一个临时的聚落,顽强的在末世中挣扎着……
但,最大的问题,也是最残酷的问题,很快就扼住了他们的咽喉——食物和水源。
曾经滋养万物的土地变得贫瘠,海洋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变异,他们携带的补给迅速消耗殆尽。饥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侵蚀着他们的身体与意志,孩子们因为缺乏营养而哭声微弱,成年人眼中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他们尝试用残余的魔力催生作物,却发现这片土地仿佛被某种力量诅咒,连种子也难以萌发。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头,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下,许多人开始神志不清,甚至出现幻觉……
在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残存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做出了本该不再有成效的举动——向神明祈祷。
即便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曾经信仰的神明,都已在那场“诀别之战”中陨落,自己如今,不过是向着空无一物的苍穹,发出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求救信号……是灵魂在彻底沉沦前,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们跪在冰冷的海滩上,面对着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那一望无际海面,用干裂的嘴唇和沙哑的喉咙,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虔诚”的祷文。
然而,就在这信仰与绝望交织的顶点,就在祈祷声即将被海风彻底吹散的时刻——
海面,动了。
并非风浪所致,也不是潮汐的变化,而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庞大之物,正从极深的海底缓缓上浮……
起初是细微的涟漪,随即变成了汹涌的暗流,整个海岸线附近的海水都开始不自然地鼓荡,天空似乎也变得更加阴暗,一种来自神代的古老气息,从海洋深处弥漫开来。
紧接着,在幸存者们惊恐万状的目光的注视下,一座遮天蔽日的“山脉”……不,是一个生物的轮廓,破开了海面,缓缓升起。
那是无法用“巨大”来形容的规模,祂的一小部分躯体显露出来,便已经遮蔽了整个海湾的视野,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整个临时聚落笼罩。
那隐约可见的,覆盖着暗沉骨质鳞片的触腕,如同神话中支撑天地的巨柱,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就颠覆了幸存者们对“生物”一词的所有认知。
庞大的海主大人……出现了。
在末日余晖的映照下,祂那曾被污蔑为“魔王”的巍峨身躯,静静地横亘在海天之间。没有敌意,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存在感”,如同亘古不变的山脉,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哀伤。
那一刻,所有幸存者的祈祷都戛然而止。他们仰望着这超越理解的巨物,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与近乎本能的敬畏交织在一起……直到人群中一名知晓上古传说的老人颤抖着开口,人们才得以知道眼前这生物的名讳——大海主大人。
正是那个世界上最初的海神,那个卸下神职后,被人们唾弃了万年的“海之魔王”。
但,没有责备…没有复仇……人们只看到——
在那巨兽的庞大触手,缓缓卷上自己的身体…猛的用力撕扯出了一个口子……而从中不断地渗出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光泽的液体,同时,一股清淡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异香,随风飘散而至。
饥渴到极点的幸存者们,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颤抖着,匍匐到海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散发着诱人光泽的液体……
善良的克拉肯斯坦、心软的克拉肯斯坦、博爱的克拉肯斯坦、从不记仇的克拉肯斯坦……她自愿的撕开了自己坚硬的磷甲,为那些祈祷的人们提供自己的血肉,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是啊——
丑陋的海主大人、恐怖的海主大人、恶心的海主大人、无能的海主大人……至少,至少能让人类吃上东西……海主大人如此庞大,至少能让人们吃上鲜美的肉…喝上滚烫的血吧。
————
“美味,好久没吃到食物了……实在是太美味了,海主大人的肉”
“好痛……”
“血液也能解渴!大家!我们有救了!快来喝啊!都能活下去了!”
“好痛……”
“什么?孩子的病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海主大人的血肉可以治愈百病!”
“好痛……”
————
善良而愚蠢的海主大人啊……纵使肉体被生生啃下,血液被不断汲取,纵使那撕裂神魂的疼痛钻心刺骨,祂也没有挪动半点身子,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或许是不愿惊扰正在“用餐”的人们,或许是害怕微小的动作会掀起海浪淹没岸边的幸存者,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直到那份疼痛,累积到了连她那庞大的神经也无法承受的极限,直到祂实在无法忍受,想要微微蜷缩一下触腕,想要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想要用最后的气力恳求人们……稍微轻一点…稍微…慢一点……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动弹的力气了。
就连抬起一根触腕末梢的力量,也早已从这具破败的身躯中流逝。
那足以拉动大陆的伟力,那曾让诸神为之侧目的磅礴生命力,就在这持续的索取中,被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
甚至……连开口祈求的余力,也荡然无存。
没有人知道,大海主大人究竟是在何时,彻底停止了呼吸与心跳,彻底告别了这个给予她无数误解与痛苦的世界。
因为,人们 无视 了她的死亡。
当最初的饥饿与干渴被平息,当伤病在她那蕴含神性的血肉滋养下痊愈,当幸存者们脸上重新焕发出红润的光泽,当孩子们再次发出清脆的笑声……所有人都完全因这唾手可得的,无穷无尽的食物来源,感到狂喜。
谁会在意食物是否还活着呢?在这绝望的末世,生存是唯一的主旋律。
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唯一回应了他们祈祷的海主大人,最后的存在意义,便只化为了……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肉块和血液。一具安静、温顺、不会反抗,也不会腐败的……永恒粮仓。
再也不用担心粮食和水源了。
大海主大人这望不见尽头的庞大身躯,他们吃上一辈子也吃不完啊!
————
美好的日子,来临了。
富足的日子,来临了。
安稳的日子,来临了。
————
他们用其脱落鳞片和角质筑起房屋,用其血肉烹煮每日的餐食,用其血液解渴疗伤。他们在这具巨大的尸骸上建立村落,繁衍声息,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健康的红晕,身体强健得不像末世幸存者。他们忘记了外界的荒芜,忘记了曾经的挣扎,也……忘记了这“富足”背后,那沉默而巨大的牺牲。
他们将这片建立在尸骸上的村落命名为——“安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