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的故事讲完，石屋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只有屋外那持续不断的割肉声，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背景音，反复冲刷着娜塔莉和星沙的神经。
村长的话语，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了一个温柔巨神被蚕食至死的全部过程。那种将自己的恶行扭曲为理所当然的逻辑，那种在尸骸上安居乐业还自诩为“幸运”的疯狂，像是最污浊的泥沼，将两名少女的理智也拖入了深渊。
“你这……”
娜塔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嘶哑……那是濒临爆发的震颤，老村长似乎还想说什么，脸上的笑容还尚未褪去。
就是在这一刹那——
“你这混蛋！”
娜塔莉猛地踏前一步，积蓄已久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纯粹的怒火驱使着她的身体，一记饱含着厌恶与愤慨的重拳，带着破空声，狠狠地砸在了老村长那布满褶皱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村长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一丝暗红色的血液，立刻从他歪斜的鼻孔中流淌下来，滴落在他粗糙的衣襟上。
然而……预想中的反击或怒斥并未到来。
村长只是有些摇晃地站稳了身子，他抬起手，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鼻血，动作机械而麻木。然后，他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娜塔莉，脸上竟然又挤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因为鼻子的变形和血迹而扭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丑陋。
“何必动怒呢？小姑娘……”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抓狂的理解与宽容，仿佛娜塔莉的暴怒只是孩童的无理取闹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和你们一样，不是吗？”
这句轻飘飘的话脱口而出，如同……火上浇油
“才不是！”
一直一言不发的星沙，此刻也猛地抬起头，虽然目不能视，但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憎恶，她用带着哭腔的怒音嘶吼道
“别把我们和你们归为一谈了！不知感恩的人渣……！”
面对两位少女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控诉，老村长脸上那麻木而扭曲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改变。
而他身后那些仍在沉默运送肉块的村民，对于村长挨打也似乎毫无反应，依旧机械地进行着那令人作呕的工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娜塔莉和星沙的愤怒，她们的呐喊，在这片该死的“安居之地”上空回荡，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村长重复着，语气平淡得可怕
“我们不杀人、不作恶，两位小姑娘想走，我们也绝不会拦……”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娜塔莉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和星沙苍白却倔强的面庞，缓缓抛出了最致命的一问
“那……两位又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向我们这些只是为了活命的可怜人……问罪呢？”
————
无耻。
简直无耻到令人作呕。
娜塔莉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部剧烈地痉挛着，她甚至在此刻，为自己和这些村民同属“人类”这个物种，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恶心与耻辱。
他们……他们将最卑劣的忘恩负义包装成无奈的选择，将最残忍的寄生行为美化为生存的智慧。
但……正如这个老混蛋所说，她们有什么理由为他们定罪？
法律？道德？在文明早已崩塌的末世，这些概念苍白得可笑。
力量？她们两人，面对这群体格健壮、数量众多的村民，真的有胜算吗？
立场？他们没有对她们怀有任何恶意，也确实没有直接攻击她们。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住了娜塔莉的心脏，将沸腾的怒火，强行压制成了一个在胸腔里燃烧的烙铁。
星沙也剧烈地喘息着，抓住娜塔莉的手冰凉而汗湿，她们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那是一种信念被残酷现实碾碎后的痛苦与不甘……
她们只能站着，只能看着，只能将这无尽的愤怒和恶心憋在胸腔里，除此之外，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现实……比任何艰难的战斗都更加令人绝望。
————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要让空气凝固的绝望对峙中，一个玩世不恭的熟悉嗓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空中飘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没错啊，老人家～如果她们两个，确实没理由呢～”
那声音带着奇异的磁性，仿佛蕴含着笑意，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它并不响亮，却轻易地穿透了海浪声、割肉声，以及娜塔莉和星沙那尚未平息的愤怒喘息，如同直接在人的脑海深处响起一般。
娜塔莉和星沙顿时浑身一僵，这声音她们可并不陌生，娜塔莉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果然，在不远处，海主大人尸骸的一根触手上，月光穿透云层，勾勒出了一个少女的轮廓——是德古娜。
随视线望去，她的装扮，与娜塔莉和星沙上次见她时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是一副探险家风格的装束。
然而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以琢磨，其嘴角微微扬起，那是一抹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此刻却如同两颗浸透了万年寒冰的宝石，里面没有丝毫温度。
“德古娜？！”
星沙和娜塔莉异口同声的低呼到，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意外来客的出现而更加混乱。
而与她们的惊疑不定不同的，是村民们骤然剧变的反应……
“德…德古娜？！”
“不可能…她也该死在那场战争才对……”
“你忘了吗？！她…她是不死的！”
“血……血之魔王？！”
当“德古娜”这个名字，从娜塔莉和星沙口中传出，落入老村长和周围村民耳中时，仿佛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潭，瞬间，就激起了狂澜。
老村长脸上那麻木而扭曲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他身后的村民们更是骚动起来，原本机械麻木的表情被惊恐取代，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人群中弥漫开一股无法压抑的恐慌。
是啊，身为魔法侧的遗民，他们怎会不知德古娜之名？
其在万年前，便就已成为了灾厄与死亡的代名词。“血之魔王”、“血鬼始祖”、“不死的怪物”……无数可怕的称号与她相连。
无论任何时期，一句“再不听话，德古娜就要来吸干你的血了！”，便可止小儿夜啼。
就在这片恐慌的骚动中，德古娜动了。她轻盈地从高高的触腕上一跃而下，身影在月光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羽毛般落在了娜塔莉和星沙身旁，正好挡在了她们与惊恐的村民之间。
她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些因她而瑟瑟发抖的人们，脸上那冰冷的微笑瞬间融化，变得异常热情，甚至带着几分惊喜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小娜塔莉和小星沙吗？又见面啦～有没有想我～”
她声音轻快，带着重逢的喜悦，随后她先是伸出手，熟稔地揉了揉星沙的头发，动作亲昵得仿佛一位久别重逢的姐姐，完全无视了星沙身体因紧张而瞬间的僵硬
“哎呀，我们小星沙还是这么可爱~”
接着，她又转向娜塔莉，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捏了捏娜塔莉那在此刻显得有些僵硬的脸颊
“还有我们认真负责的小娜塔莉~表情这么严肃干嘛？看到我不开心吗？”
娜塔莉被德古娜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搞得有些发懵，星沙则警惕地向娜塔莉靠近了些，似乎是还在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
“德古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娜塔莉才从德古娜的“魔爪”下挣脱出来，甩了甩头，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眼前的德古娜行为模式难以捉摸，她的出现，无疑让本就诡异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我？”
德古娜眨了眨那双依旧冰冷的眼睛，一根食指在下巴处转了转，随后，其脸上露出一个“刚刚想起”的夸张表情，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
“啊！对了对了！光顾着跟你们叙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兮兮起来，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卸下背后那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在娜塔莉困惑的目光和星沙不解的歪头下，德古娜从背包里掏出了几条深色布条。她将布条在手里掂了掂，脸上挂着那种哄小孩似的笑容
“来，乖~先把眼睛蒙上…啊，星沙不用呢……嘛～耳朵也要堵起来哦……”
“不许偷看，也不许偷听哦～待会儿我来帮你们摘下，记好咯～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拿起布条，用两人完全反应不来的速度，蒙住了她们的眼睛和耳朵。
“等等！德古娜，你到底要干什么？”
娜塔莉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伸手抓住了德古娜的手腕，只觉那手腕冰凉而纤细…却…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倾泻而出的力量似的——微微颤抖着。
德古娜转过头，看着娜塔莉，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的冰冷似乎更浓了一些，语气却依旧轻快
“小娜塔莉~要听话哦。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们呀？很快就好~”
她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周围那些因过度恐惧而僵硬的村民
“我向你们保证。”
话已至此，娜塔莉和星沙也只能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她们都了解德古娜那难以预料的行事风格……但她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在这种敌友难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违逆她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她虽然举止古怪，但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表现出对她们的任何恶意。
“……好吧。”
娜塔莉妥协下来，咬了咬牙，不再激烈抵抗。星沙虽然始终对德古娜怀着戒备，但也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识趣地轻轻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德古娜便满意的摸了摸她们两人的脑袋，像是在褒奖听话的孩子。
随后，在确认娜塔莉和星沙已经完全被隔绝了感官后，德古娜终于缓缓地转过身，重新面向那群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村民……和那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的老村长。
她脸上那副对待娜塔莉和星沙的灿烂笑容依然存在，却像是一个蹩脚的面具一般……其之下…无疑是最残忍的杀意。
她轻轻拍了拍手……用一种轻快得近乎歌唱的语调，对着眼前这群陷入绝望深渊的村民们，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
“好～接下来～”
“我 要 把 你 们 一 个 不 剩 全 都 杀 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