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依旧清冷，德古娜站在尸山血海中央，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疯狂之后，她的表情竟只剩下……悲伤？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德古娜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她没有立刻回头。
想来也是，即便被遮住眼睛，捂上耳朵，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怎能瞒得娜塔莉和星沙？
那气味无孔不入，钻过布条的缝隙，渗透进每一次呼吸，带着生命的温热和死亡的冰冷，沉甸甸地压在她们的胸口，让她们胃里翻江倒海，也让她们的心不断下沉……
娜塔莉和星沙，早已不知在何时，自行摘下了那些徒劳的布条。现场的景象，那弥漫着死亡的氛围，即使有所心理准备，依旧让她们的血液几乎冻结，月光下，昔日被称为“安居之地”的村落，已彻底化为一片猩红的沼泽。
断肢残骸凌乱地铺满了每一寸“土地”，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巨兽坚韧的皮肤，汇聚成洼，倒映着天上那轮冷漠的银月。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德古娜背对着她们，静静地站着。她身上那套探险家服饰已被血污浸透，深一块浅一块，正不断滴滴答答地落下粘稠的液珠……她的身影，在此刻也尽显难以言说的孤寂。
德古娜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仿佛早已知道她们的到来，她只是默然站立了片刻，然后，她缓缓地……轻柔地俯下身，伸出那只刚刚制造了无尽杀戮，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脚下覆盖着骨质鳞片的“地面”。
那动作，不带有丝毫杀戮时的癫狂暴戾，反而充满了哀恸与怜惜，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
她没有责怪自作主张摘下布条的娜塔莉和星沙，只是肩膀微微塌了塌，仿佛泄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真的善良的像个傻子……”
德古娜缓缓开口，声音失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也不再是刚刚那带来无尽杀戮的疯狂，此刻的她，话语间竟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这微弱的颤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碎……
“很奇怪吧？”
她的话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两人倾诉，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脚下的巨兽
“明明拥有着足以拉动大陆的力量，让诸神侧目的恐怖体量，却连一句拒绝的话都学不会…总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一片巨大鳞片的边缘，随后，德古娜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被漫长时光磨砺后的沙哑与苦涩
“这可是隔了数百年的重逢啊……”
“你…你就让你这唯一的朋友……来给你收尸吗……？”
————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般在娜塔莉和星沙心中炸响，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得出结论——老村长故事中提到的，那个在魔王众里，唯一曾给予大海主一丝慰藉的“朋友”，正是眼前这名为德古娜的“血之魔王”。
娜塔莉和星沙怔在原地，一时间，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让她们说不出任何话……对村民行为的愤怒与恶心；对大海主遭遇的同情与悲哀；对德古娜屠杀行为的后怕……和理解。
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们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们看到德古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克制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上面没有了疯狂的笑容，也没有了冰冷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自身也吞噬掉的哀伤。
她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守护着脚下这具即便失去生命，却依旧供养了一个族群漫长岁月的巨大尸骸，守护着她那善良、笨拙…最终沦为他人口粮的……唯一的朋友。
海风吹不散这浓厚的血腥气息，同样也带不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哀伤。娜塔莉下意识地握紧了星沙的手，两人都从对方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了同样的茫然……
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悲伤，以及德古娜少见的悲苦情绪，像无形的手攥紧了娜塔莉和星沙的心脏，两人的感想十分一致，尽管眼前这位是挥手间屠尽一村的“血之魔王”，但此刻，她更像一个在挚友墓前崩溃的普通人。
她们有些手足无措地迈开脚步，踩在粘稠的血污与碎肉上，发出令人不适的轻微声响，慢慢向德古娜靠近。空气中那作呕的血腥味让人无法不在意，但更让她们心颤的……是那种深彻骨髓的哀恸。
随着距离拉近，除了海浪拍打巨兽尸骸的沉闷声响，另一种细微的声音，也同样清晰地传入了她们的耳中——啜泣声。
那是被刻意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仿佛用尽力气才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微弱啜泣。与此同时，还有极其轻微的滴答声响，那是液体滴落在坚硬鳞片上的声音……只见那滚烫的泪水，正从德古娜低垂的脸颊滑落，与她衣角的血珠混在一起，砸落在克拉肯斯坦冰冷的躯壳上——
德古娜……哭了。
要知道，她的上一次哭泣，还得追溯到数百年前，她那名为“沃尔”的精神支柱的死亡。
德古娜总是这样，漫长的数万年岁月中，她很少流泪，长久的阅历早已让她大多事物处变不惊……但正是如此，一旦那坚固的心防被撕开一道裂口，积压的情绪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无法抑制，一发不可收拾。
她一边无声地掉着眼泪，肩膀难以控制地抽动，一边突然抬起沾满血污和泪水的右手，不轻不重地捶打着脚下坚不可摧的“地面”。那动作不像发泄，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埋怨和呼唤。
“克拉肯斯坦……！”
她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声音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思念……
然而，就在悲伤几乎要淹没一切的时刻——
不远处，那座由村民残肢断臂堆积成的“尸山”，因为失去了稳定的支撑，一根断裂的臂膀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摔在了稍低一些的地面上。
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并不算响亮，但在此刻，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入了德古娜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这一下，仿佛瞬间触发了她某个危险的开关……哭声戛然而止。
德古娜猛地回过头，那双原本盈满泪水的赤红眼眸，此刻又再次被狂暴的杀意和愤怒点燃，猩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她身上那股尚未平息的血腥气息，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啊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形如同鬼魅般爆射而出，带起一阵腥风，瞬间便冲到了那堆尸体前。
没有任何犹豫，她凝聚着恐怖力量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砸向了那根刚刚落下的断臂……
“嘭——！”
一声闷响，那截断臂连同周围的一片残骸，在她的攻击下，瞬间被轰成了漫天飘散的血雾，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能留下。
但这还不够……对她来说似乎还远远不够。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蛀虫！渣滓！”
德古娜开始疯狂地对那些早已失去生命，碎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拳打脚踢……每一次攻击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将本就狼藉不堪的场面变得更加恐怖。
碎肉、骨渣、内脏，各种各样的血色碎片四处飞溅，她恨不得要将眼前所有与“村民”相关的东西，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连一丝痕迹都不愿留下。
娜塔莉看着眼前这如同疯魔般的景象，星沙则清晰地感知着，德古娜魔力中蕴含的悲愤……
不知怎的，面对这位强大的“血之魔王”，此刻用这种自暴自弃般的破坏方式，来发泄内心无法排解的痛苦时，她们两人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种失去重要之人的痛楚，那种面对不公的愤怒，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尽管程度不同，但她们似乎……能够理解一点点……
————
“够了…够了……德古娜！”
娜塔莉再也忍不住，她大喊一声，不顾脚下污秽的血沼，猛地冲了上去。星沙虽然看不见，但凭借着魔力感知和娜塔莉的行动，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两人一左一右从身后，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仍在疯狂破坏的德古娜。
“住手吧！她已经…她已经听不到了啊！”
娜塔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臂死死环住德古娜因用力而紧绷的腰腹。
星沙也将脸埋在德古娜被血液浸透的后背，声音颤抖却清晰
“停下来吧…德古娜…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被两人突然抱住的德古娜，身体猛地一僵，挥出的拳头停滞在了半空。她剧烈地喘息着，周身狂暴的气息，终于在此时开始缓慢消退……那双赤红的眼睛中的疯狂渐渐褪去，重新被巨大的悲伤和茫然所取代。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那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地软了下来。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就这样…任由娜塔莉和星沙将她抱在中间……
无声的泪水，再次从她脸颊滑落，混着血污，滴落在脚下挚友冰冷的尸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