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娜塔莉的手依旧紧握着身后的“威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星沙也微微侧身，无形的魔力在她指尖悄然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
舒音那过度的热情和诡异的电流杂音，像是一层看不透的迷雾，笼罩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然而，舒音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两人紧绷的警惕，她松开星沙的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发出轻微的“啪”声
“啊～对了对了！还没做自我介绍！”
舒音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那甜美的声线努力地想要压过滋滋作响的电流杂音，却反而让那噪音更加凸显
“我叫舒音！很高兴认识你们！”
她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偶像感满满的招牌动作，动作流畅而优雅，但实在与这残破的环境有些不搭
“舒音……？”
娜塔莉重复着这个名字，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名字她从没听说过。
而舒音则用力点头，粉色的单边马尾也随之晃动
“对啊对啊！”
“就是那个‘舒音’呀！在……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还没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舒音’可是很受欢迎的呢！”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开始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但随即，她又像是要纠正什么似的，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电流杂音随着她情绪的波动似乎也急促了几分，她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啊，不过……准确来说，我是‘舒音2.0’型号啦。”
“最开始的‘舒音1.0’呢，只是个试用模板，功能还不完善。而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彻底成型，并正式推出的‘舒音’哦～是人们倾注了心血打造的人形歌姬呢！”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纯真的自豪感，但很快，这份自豪便黯淡了下去，像是被无形的灰尘所覆盖一般……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也轻了一些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老黄历啦。”
舒音说着，用脚尖无意识地踢了踢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后来……科技发展得可快了！‘舒音’这个IP越来越火，版本也一直在更新换代……等到战争爆发前，大家嘴里说的‘舒音’，早就已经是…嗯……好像是6.0版本了吧？”
她抬起头，努力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她耸了耸肩，试图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开口
“所以啦……”
“我这个老古董的2.0版本，很快就被封存起来啦。后来嘛……大概只有那些最最早的，骨灰级的老粉丝，可能还会记得，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最初的舒音’吧？哈哈……”
她干笑了两声，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混合着电流的嘶鸣，显得格外寂寥……
娜塔莉和星沙沉默地听着，显然，被时代洪流所抛弃的故事，无论何时听都不会让人开心，更别说是在这样的末世……
然而，最让娜塔莉感到惊异的是舒音接下来的话。
她似乎为了打破略显低沉的气氛，又挺起了胸膛，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嘿嘿…不过别看我是最早的版本哦～”
“他们……那些制造我的人，可是把我造得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呢！不…说不定，我比后面出生的那些‘舒音’们……更像人类哦！”
娜塔莉听后挑了挑眉，她歪了歪头随口问到
“哦？何以见得？”
舒音顿了顿，目光飘向了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声音慢了下来，像是在诉说一个秘密一样，缓缓回答到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搭载‘永动核心’的舒音。”
————
听完舒音的自述，娜塔莉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很清楚，没有永动核心，这意味着舒音的能量并非无穷无尽，她所诞生的时代，没有搭上永动核心研发的列车，以至于她成为了被能量上限所限制的，“传统”的机器人形。
也就是说……她会疲惫，会耗尽能量，甚至……会“死”。
舒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不仅没缓解气氛，还说到了某个不该深入的话题。
她猛地刹住了话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扯开了话题。她不好意思似的抬手挠了挠脑袋，但，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加像一个手足无措的普通少女，而非一个精密的人形机械……
“哎呀呀！怪我怪我，这么久了我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哈哈……”
她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出去，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尽管那该死的电流杂音依旧如影随形
“嗯…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啊！对对！我活跃的那个时候啊，‘舒音’这个名字还没那么出名呢！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我的存在。”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向往……
“炫目的舞台灯光！山呼海啸的观众！以及……独属于我的歌声！”
“我最大的愿望啊……就是能开一场盛大的，真正的演唱会！让我的歌声，响彻整个世界！”
这些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甜美的声线、刺耳的电流、炽热的梦想……几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在这一刻，以一种略显扭曲的方式，交织在了这个被困于废墟中的过时人形身上。
然而很快，像是要弥补什么话语中的纰漏似的，她马上补充到
“啊！不是说我不承认我之后诞生的舒音们哦！只是嘛…嘿嘿……总还是想自己去成为最亮的那颗星啊～”
娜塔莉怔怔地看着她，紧握着“威廉”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几分。星沙也微微蹙眉，她能清晰地听出，在舒音那亢奋的声波和混乱的噪音之下，涌动着一股无比强烈…却又无比孤独的……执念。
舒音那混合着梦想与苦涩的话语，在废墟中缓缓沉淀，留下一种难以名状的寂静。娜塔莉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从舒音那强撑笑意的脸上移开，开始更仔细地审视起这个她们所处的巨大空间。
那湛蓝的眼眸缓缓扫过四周——高耸但布满裂纹和破洞的穹顶，依稀能看出曾经覆盖着某种可投射影像的材质；脚下虽然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碎砾，但仍能辨认出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具有一定弹性的地面，像是为舞蹈设计的舞台；四周墙壁上那些扭曲焦黑的金属骨架，曾经或许支撑着巨大的显示屏或绚丽的灯光阵列；甚至在一些角落，还能看到类似音响设备的残骸，如同怪物的尸骨般半埋着。
娜塔莉的眉头微微蹙起，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眼前这片破败不堪的景象，在脑海中一点点剥离岁月的侵蚀和战争的伤痕，还原它最初的模样……
她想象着灯光熄灭又亮起，灰尘被清扫，破洞被修补，废墟变成辉煌的殿堂……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她意识中成型。
随后，娜塔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回到舒音身上，伸手指了指周围，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你这么说的话……”
“虽然现在只能看出些大概的轮廓，但这里曾经…应该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演出场地吧？或许……就是某个演唱会的现场？”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合理的推论，也有一丝不解的疑惑，目光锐利地看向舒音
“你会在这里，不应该只是巧合吧……？”
然而，娜塔莉的话还没有说完，舒音就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瞬间焕发出自豪的光彩，抢着回答道
“啊～对对对！没错没错！就是这里！”
她后退两步，又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华丽的打歌服裙摆微微扬起，在那活力四射的身影下，仿佛都能看到几分此处舞台的昔日荣光
“当时可是个大事件呢！为了庆祝最新一代的‘舒音7.0’正式推出，官方可是投入了巨资，策划并举办了一场超级盛大的纪念演唱会哦！”
舒音双手比划着，试图描述那未曾实现的盛大场面，嗓音之中传来的电流杂音，却也因她的激动而变得更嘶哑了些
“嘿嘿，而这其中，最最特别的环节就是——官方专门制作了一首可以让所有过往版本的‘舒音’，同台合唱的歌曲！寓意是‘传承与梦想’！”
说到这里，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下巴微微扬起，像个备受重视的前辈
“想我舒音2.0，作为所有后续型号的‘原型’和‘大前辈’，这种历史性的场合，当然也是特邀来参加啦～这可是官方认证的元老地位呢！”
但这份自豪的光芒，如同昙花一现，迅速黯淡了下去，舒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化为一丝淡淡的苦笑……
她环顾四周这片承载了她最终梦想……却也见证了其梦想破碎的废墟，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不过，嗯……如你们所见。”
“战争让一切都泡汤啦……”
舒音的目光扫过那些焦黑的痕迹和巨大的破洞，仿佛还能看到当年焚天的烈焰，瞬间席卷一切的景象。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混合着电流的微响，飘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那么猛烈的轰炸，这个场地居然还勉强剩了个架子……而我这个老古董，居然也侥幸没被彻底炸碎，只是功能受损，能量核心陷入休眠而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她抬起头，看着娜塔莉和星沙，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结果就是……兜兜转转，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重新启动，能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眼前就只剩下这片废墟啦～而所有的‘舒音’里…如今，好像又只剩下我一个啦。”
娜塔莉和星沙沉默地听着，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舒音的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的悲剧性却沉重得让人窒息。毕竟……这意味着，舒音，这个怀揣着盛大演唱会梦想的过时人形，在无比接近她梦寐以求的舞台时……却被战争碾碎了一切。
她不仅失去了舞台和观众，甚至连那些她视为“后辈”或“同胞”的其他舒音，也一同化为了乌有。她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守着一个破碎的梦，以及一片死亡的废墟。
这种在巅峰时刻坠入深渊的落差，要远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加残酷……难言的寂静持续了片刻，只有风声穿过废墟孔洞的呜咽……
突然，“啪！啪！”两声清脆的轻响，打破了寂静。
只见舒音抬起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清醒。她摇了摇头，脸上那种自怜和苦涩的表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行振作起来的元气笑容。
“哎呀！我真是没用！”
她大声地自言自语，像是在训斥自己似的
“怎么一直在说这些让人伤心的事情啊！不行不行！我被制造出来的初心，可是想用音乐给大家带来快乐，让所有人都露出笑容才对啊！”
她用力握紧了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眼中的阴霾被强行驱散，重新燃起了那种仿佛能照亮一切的光芒
“过去的都过去啦！要向前看！向前看！”
说着，她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娜塔莉和星沙身上，笑容变得真实了一些，也更加温暖。
她朝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尽管面对的是空旷破败的观众席，但她仿佛看到了座无虚席的盛况，随后她转过身，声音里充满了重新找回的活力
“现在，我的面前，不就有两位现成的，最特别的观众嘛？”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那刺耳的电流杂音，在此刻也无法掩盖她的真诚与热情
“虽然场地是破了点，灯光音响也都没有了……但是！”
她将一只手放在胸前，做出了一个宣誓般的姿势
“舒音我，可是专业的偶像哦！就算只有两位观众，就算清唱，也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干劲来！”
“所以——”
她拖长了语调，脸上绽放出元气满满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位…请问……你们愿意听我唱歌吗？就现在，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