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半圈泛白的印子——第三声猫叫又响了,从西四胡同深处钻出来,裹着雨后青砖特有的湿霉味,像被旧棉絮捂住嘴的呜咽,黏在秋夜凉飕飕的风里。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擦过她的白大褂,下摆昨天整理殷墟文物时蹭上的土黄色印渍还没洗干净,那是尊残缺玉璧上掉的土,当时她蹲在库房地上擦了半小时,指尖还留着玉的凉。袖口别着的工作牌晃了晃,照片是三个月前拍的,她扎着低马尾,笑眼弯成月牙,那时她还没在库房角落发现那枚玉璋,没听过“秽”的尖啸,更没尝过特效药断货时,心脏像被攥紧的滋味——那时清和还能坐在胡同口的石阶上,跟她抢一颗橘子糖。
储物柜的金属拉手泛着冷光,她把装玉璋的锦盒塞进去时,指尖触到盒底暗纹——那是上个月的意外,当时这枚和田玉还蒙着层薄灰,她用麂皮软布轻轻擦,擦到刻着符文的地方,玉面突然亮起暖光,像有只温热的手裹住她的手腕,连带着库房里积的潮气都散了点。可那暖意转瞬即逝,就像清和上次视频时的笑脸,小姑娘总把银锁贴在胸口,说“姐姐的玉和我的锁是一对,都能辟邪”,上次视频时,她还举着锁说“等我好了,要和姐姐去胡同里吃糖炒栗子”,可挂了电话,护士就发来消息:“清和今晚又发烧了,特效药只剩最后一支。”此刻那支药或许正躺在医院药房的冷柜里,等着她凑齐钱,也等着清和的命。
“西四胡同37号,老藤椅那儿有‘秽’,别贪多。”耳机里老陈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像从旧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他的烟嗓里带着点急:“那玩意儿沾多了会钻骨头,上次老张就是吸多了,手背上的青筋都变灰了,最后连自己闺女都认不出。”苏清砚应了声,把耳机线塞进衣领,踩着胡同里的碎煤渣往前走。路灯坏了半截,昏黄的光只照得到身前两步路,墙根堆着没人要的旧纸箱,上面印着褪色的“北京牌电视机”字样,风一吹,纸箱皮哗啦响,像有人躲在里面轻轻喘气。她踢到块碎砖,砖下爬出来只潮虫,缩着身子钻进砖缝——连虫子都知道躲着这胡同里的阴寒,可她不能躲,清和还在等她。
旧藤椅就摆在胡同中段的门楼下,藤条断了两根,椅面上落的灰能看出有人坐过的印子,是个小小的、孩子的形状。穿校服的女孩缩在椅上,蓝白校服的袖子挽着,露出细瘦的手腕,腕上有道浅红的勒痕,像是被书包带勒的。灰雾正从她领口往进钻,像团活的棉絮,裹着她的肩膀往怀里缩。女孩的脸白得像宣纸,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书包上挂的小熊挂件晃来晃去,耳朵都磨掉了毛。苏清砚放慢脚步,摸出玉璋,指尖刚碰到玉面,符文就亮了,暖光顺着指缝流出来,像条细流。灰雾突然尖啸一声,那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它往回缩,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拽着往玉璋里钻,女孩的肩膀终于松了点,呼吸也匀了,她偷偷抬眼瞄苏清砚,眼里还沾着没干的泪,小声说:“姐姐,我妈妈说锁能保护我,可妈妈不在了。”
就在灰雾快被吸完时,一丝暗红的气突然从雾里窜出来,像条细蛇缠上苏清砚的手腕,刺得皮肤发麻——不是疼,是像被刚泡过热水的针轻轻扎了下,痒意顺着血管往胳膊肘爬,心里发慌得厉害。苏清砚猛地攥紧玉璋,暖光骤亮,那丝红气才被裹着吸进玉里,手腕上留下道淡红的印,像被红绳勒过。玉璋在掌心轻轻震了下,像是在预警,她低头看,玉身里那丝灰雾竟顺着符文的纹路,慢慢往中心钻,像条毒蛇在盘踞。
“多谢姐姐。”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从书包侧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包装纸是橘子味的,边角被攥得发皱,糖在里面晃了晃。苏清砚接过时,指尖碰到女孩冰凉的手,那温度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目光扫过女孩领口,露出半截发黑的银锁,锁身刻着小小的“和”字,锁扣处还缠着根旧红绳,绳子磨得起了毛——和清和脖子上那枚一模一样,只是清和的锁总被她擦得发亮,锁扣上还挂着颗小铃铛,而这枚锁,黑得连纹路都快看不清了,锁芯里似乎还嵌着点灰。“这锁……”苏清砚刚想问,女孩却突然把锁往衣领里塞,攥着书包带往胡同口退:“我要回家了,姐姐再见。”跑的时候,她的校服下摆扫过藤椅,带起片灰,落在苏清砚的鞋尖上,像撒了把细沙。
回到出租屋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半。屋子只有十平米,靠墙摆着张单人床,床头叠着件清和织了一半的围巾,毛线是淡粉色的,清和说“姐姐冬天怕冷,我给你织条围巾”,现在毛线团还放在枕头边,落了层薄灰。书桌上堆着殷墟玉器的资料,台灯的光有点发黄。苏清砚坐在梳妆台前擦护手霜,薄荷味的膏体在掌心化开,她抬起手腕,那道红痕还在,只是颜色淡了些,像融进皮肤里的血丝。桌上的玉璋静静躺着,原本通透的玉身多了丝灰,像蒙了层洗不掉的雾,那丝灰竟在玉里慢慢转,像条小蛇。她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里和清和的合照——去年秋天在胡同口拍的,清和举着棉花糖笑,银锁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搂着清和的肩膀,身后是卖糖炒栗子的摊子,摊主还笑着说“姐妹俩真亲”。苏清砚用指尖碰了碰照片里的锁,轻声说:“再等等,姐姐很快就给你买药,买你最爱的栗子。”话音刚落,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再亮时,照片里清和身后的胡同口,竟隐约飘着缕淡灰的气,像在慢慢靠近那个笑着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