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住院部的走廊永远飘着消毒水味,混着隔壁病房飘来的小米粥香,那香味勾得人胃里发空,却又让人喉头发紧。苏清砚站在诊室门口,手里捏着的化验单被汗浸湿了边角,“苏清和,罕见病进展期,各项指标恶化,建议立即使用进口特效药(XX型号)”这几行字像钉子似的扎进眼里,医生的钢笔尖还在“恶化”两个字下面画了道横线,墨水渗进纸里,晕开一小片黑,像块洗不掉的污渍。主治医生的白大褂上别着支银色钢笔,他推了推眼镜,声音放得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清砚心上:“药是好药,能稳住病情,但一支要二十万,而且得按月用,你得有心理准备——这病,耗不起,清和的情况,最多再撑一周。”
苏清砚点点头,转身往病房走时,脚步有些发飘。走廊的瓷砖很亮,映出她苍白的脸,头发有点乱,是早上赶过来时没来得及梳,发梢还沾着点胡同里的灰。路过护士站,她看见清和的主治医生正和护士长说话,手里拿着张缴费单,眉头皱着:“3床苏清和的药快没了,家属还没续费,你再催催,刚才给她量体温,又升了点。”苏清砚赶紧低下头,贴着墙根走,衣角扫过走廊的扶手,沾了点消毒水的味,那味道让她想起清和每次输液时皱着的眉。
走廊拐角的窗户边,老陈正靠在墙上抽烟,烟是最便宜的“红塔山”,烟蒂烧到指尖他才猛地回神,把烟摁在窗台上的旧易拉罐里——那罐子上还印着“市博物馆建馆50周年纪念”的字样,是上次库房整理时扔掉的,老陈捡了回去装烟蒂,罐子里已经积了半罐烟蒂,像堆小小的墓碑。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墨渍,那是常年整理文物档案染的,递过来的地址纸条叠得方方正正,纸边都磨白了,上面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有点潦草,末尾还画了个小圈,像是提醒,又像是个句号。
“城南那片老厂房,拆迁队去年挖地基时挖出批‘秽核’,裹在口旧棺材里,棺材板上还刻着镇邪符,当时挖出来三个工人都头晕了,其中一个还吐了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疯半傻的。”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瞟着走廊尽头的护士站,生怕被人听见:“影商把货扣了,他们知道你能吸秽气,要你用玉璋吸干净仓库里的秽气,给的钱够买三支药——够清和用三个月。”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糖的清凉压不住他声音里的涩:“我打听了,影商的头头叫‘蛇爷’,手里总玩个铜铃,那铃是用老骨头做的,能引秽气,也能催着秽气往人身体里钻。”
苏清砚捏着纸条,指腹蹭过上面潦草的地址“城南老机床厂3号仓库”,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她记得老陈上次在胡同里跟她说,秽核是秽气凝的精,比普通秽气凶十倍,沾多了会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上次吸那点秽气就留了红痕,这次要吸一仓库的……可一想到清和早上还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我昨晚梦到你煮的红枣粥了,里面有桂圆,甜得很”,她就把到嘴边的“不行”咽了回去。清和的手很暖,比她的手暖多了,当时她还攥着清和的手说“等你好点,姐姐就给你煮”,可清和的手那么轻,像片羽毛,她甚至不敢用力,怕一捏就碎了。现在别说煮粥,她连买药的钱都凑不齐。
城南仓库在老厂房区的最里面,周围的厂房都拆得差不多了,只剩断墙和碎砖,砖上还留着当年机床厂的编号“07”,编号旁边有道深深的划痕,像被指甲抠出来的。铁门锈得掉渣,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怪响,像老木头在哭,门轴上的铁锈掉了下来,砸在苏清砚的鞋面上,留下块褐红的印,像滴干了的血。仓库里很暗,只有顶上破了个洞,漏进来点月光,照亮了地上的灰尘,灰尘在光里飘,像无数个小幽灵,绕着仓库中央的旧衣柜转。影商的人站在仓库里,清一色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银色的蛇形徽章,徽章的蛇眼是红的,像滴干了的血,看着有点吓人。领头的男人——应该就是蛇爷,个子很高,肩膀很宽,黑色西装的袖口挽着,露出腕上的蛇形纹身,纹身的蛇头咬着自己的尾巴,像个解不开的结。他手里把玩着枚铜铃,铃身是暗黑色的,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花纹像缠绕的蛇,他的指甲很长,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声音像裹了层冰:“苏小姐来得挺早,仓库里的秽气积了十年,你吸完,这张卡就是你的。”他把银行卡扔在旁边的木箱上,卡面映着仓库顶上的破洞,漏进来的月光碎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银,卡的角落还印着个小小的蛇形标记,蛇眼是红的。
苏清砚刚摸出玉璋,就听见蛇爷晃了晃铜铃,“叮”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很脆,却让人心头一紧,像有根针轻轻扎了下太阳穴,手腕上的红痕突然发烫。墙角的旧衣柜突然“咯吱”一声,柜门慢慢打开,灰黑色的秽气像潮水似的涌出来,裹着股腐朽的木头味,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声——不是人的声音,是像布料被撕碎的呜咽,听得人耳朵发麻。秽气里还裹着些碎木屑,落在苏清砚的风衣上,像黑色的雪,拍不掉,也吹不散。玉璋在掌心突然发烫,符文亮得刺眼,苏清砚咬着牙举起玉璋,秽气像被磁铁吸住似的往玉里钻,手腕上的红痕又开始发烫,顺着血管往上爬,爬到太阳穴时,头突然晕了,眼前闪过碎片似的画面:被推土机推倒的老房子,门牌号是“西四胡同37号”,墙皮掉了,露出里面的红砖,砖上还贴着张旧照片,是个女人抱着孩子;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孩子哭,手里攥着枚银锁,锁身发黑,女人的头发乱了,脸上还沾着灰,嘴里喊着“别拆我的房,我女儿还在里面”;还有男人的咒骂声,混着砖头落地的“哐当”声,像在耳边响,“凭什么拆我的房!”
这些画面像针似的扎进脑子里,苏清砚的手开始发抖,想把玉璋扔了,可一想到清和苍白的脸,想到她拉着自己手时的温度,又死死攥紧。玉璋的暖光慢慢变暗,从亮黄变成灰黄,直到彻底暗灰,蛇爷突然喊停:“够了。”铜铃再响,秽气像退潮似的缩回去,衣柜门“砰”地关上,仓库里又静了下来,只剩她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玉璋发烫的温度,像块烧红的铁。
苏清砚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铁箱,铁箱上的锈蹭到她的风衣,留下道黄印,像块洗不掉的污渍。手心的玉璋已经变成暗灰色,指甲缝里渗出淡淡的灰雾,擦都擦不掉,像沾了层细煤粉。蛇爷走过来,皮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咔嗒”声,他蹲下来,手指碰了碰苏清砚的手腕,她下意识地缩了下,却被他按住:“这红痕,是秽气钻进去了,再过几次,它就会顺着血管爬满你的全身。”他笑了,露出两颗有点尖的牙,像蛇的牙:“下次要吸更多,我要仓库最里面那箱秽核的气——够你妹妹用半年的药,怎么样?哦对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你妹妹要是没药,撑不过一周吧?”苏清砚看着地上的银行卡,卡面的反光里,她的眼睛边缘已经泛了点灰,像蒙了层雾,而蛇爷的眼睛里,竟闪着和秽核一样的暗红光,像两团烧不熄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