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博物馆的库房上午总是很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和翻动文物档案的纸张声,那声音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挠着人的神经。阳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灰尘上,像撒了把金粉,灰尘里还飘着点玉屑——是昨天整理殷墟玉璧时掉的,那玉璧上也刻着和玉璋相似的符文,只是更残缺,老陈说这是“镇邪一脉的印记”,可这印记没能护住玉璧的完整,就像她护不住清和。苏清砚坐在桌前,面前摊着本殷墟玉器图谱,书页上印着尊完整的镇邪玉璋,符文清晰,比她手里的那枚完整多了,图谱旁边还写着行小字:“璋,镇邪祟,纳浊气,久用则人玉共生,浊气侵体则玉暗,人亦暗。”她的手指却没动,目光落在图谱上的符文上,脑子里想着昨晚吸秽气时的画面——那些碎片似的画面,西四胡同37号,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好像在博物馆的老档案里,档案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西四胡同拆迁,一女子携女自焚于屋内”。
旁边的同事小李端着杯热咖啡走过来,把杯子放在她桌角,咖啡的香气飘过来,是她喜欢的拿铁,奶泡上还撒了点肉桂粉,可那香气钻进鼻子里,却让她觉得恶心。小李的马尾扎得很高,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个全麦三明治:“清和,你这几天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值夜班太累了?我看你昨天整理玉璧时都打了个哈欠,给你带了三明治,垫垫肚子。”小李顿了顿,声音轻了点:“你……最近眼神好冷,像换了个人似的。”
苏清砚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觉得脸部肌肉发僵,像冻住了,连笑都成了种负担。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璋,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在发烫,像块揣在怀里的烙铁,隐隐约约在催着她去抓更多的秽气,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玉里那丝灰雾在动,像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没事,可能有点感冒,没睡好。”她拿起咖啡喝了口,热流滑过喉咙,却没暖到心里,反而觉得更冷——昨晚在写字楼地下停车场,她吸了个挪用公款的经理的秽气,那秽气浓得像墨,钻进身体时,她差点控制不住想把经理的车砸了,那股烦躁劲现在还没散,刚才翻档案时,手指都在抖,差点把珍贵的殷墟图纸撕了,图纸上的符文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晚上七点,苏清砚没回出租屋,而是往拆迁区走。老厂房的铁皮屋顶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有人在拍巴掌,铁皮上的锈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像滴落在地上的眼泪。地上的碎砖硌着鞋底,她的眼睛在夜里越来越亮,瞳孔边缘的灰像晕开的墨,能清晰地看见墙根下缠着的淡灰色秽气——是个捡垃圾的老人,蹲在地上翻垃圾桶,垃圾桶里飘出股馊味,秽气缠在他的肩膀上,是对儿女的怨怼,“养儿防老,结果连电话都不打,我病了都没人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人的念叨声很轻,苏清砚听得清清楚楚,像在耳边说,那声音让她想起自己——如果清和不在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走过去,玉璋自动亮了,秽气没等她动手就往玉里钻,指甲缝里的灰雾又浓了点,像沾了层细煤粉,手也更凉了,连风都带着冰意,洗手时她发现,水是冷的,可她却感觉不到,只能看见指尖的灰雾在水里慢慢散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她就这样在城市的阴暗处游荡,拆迁区的断墙、倒闭工厂的锈铁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哪里有秽气,她就往哪里去。玉璋越来越烫,她的脾气也越来越糟——昨天在库房,同事把殷墟玉件的编号写错了,她差点把档案柜的抽屉拽下来,吓得小李不敢说话,后来她偷偷跟小李道歉,小李却笑着说“没事,我知道你压力大”,可那笑容里的害怕,她看得清清楚楚;今早给清和打电话,清和说“姐姐你声音好冷,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还不耐烦地说“我忙,挂了”,挂了电话才后悔,想打回去又怕清和难过,只能在医院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清和爱吃的橘子糖,放在病房门口,没敢进去,她怕清和闻到她身上的霉味,怕清和看见她眼底的灰。
周末去医院时,清和正坐在病床上玩布偶熊,那是苏清砚去年生日送她的,熊耳朵都快掉了,清和用线缝了两针,针脚有点歪,还缝了颗小红纽扣当眼睛,纽扣是她从自己的校服上拆下来的。看见苏清砚进来,清和立刻把熊放在一边,伸手想拉她的手:“姐姐!你来了!我给你留了东西!”苏清砚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的灰雾还没散,她怕沾到清和身上,怕那秽气伤了清和。可清和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姑娘的手暖暖的,对比得她的手像冰,清和皱了皱眉:“姐,你手怎么这么凉?还有……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我有点怕。”
苏清砚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下,疼得慌,那疼痛比秽气钻心还厉害。她抽回手,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水果是苹果,用保鲜袋装着,是她早上在超市挑的,最红的几个,可那红色在她眼里,却像清和发烧时的腮红:“医院空调冷,你别着凉,多穿点。”她不敢看清和的眼睛,怕看见里面的恐惧——上次她来,清和就小声问护士“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都不碰我的手了”,她躲在门外,听得眼泪都快掉了,却没敢进去解释,她不知道怎么解释,难道说“姐姐身上有秽气,会伤害你”?她做不到。清和见她不说话,从枕头底下摸出颗橘子糖,糖纸是皱的,递给她:“姐姐,这个给你吃,我偷偷藏的,甜得很,吃了就不冷了。”苏清砚接过糖,指尖碰到清和的手,那暖意在指尖散开,像团小火,可这小火很快就被她身上的寒气浇灭了,糖在手里攥着,很快就化了,黏在指尖,像层洗不掉的膜。
离开医院后,苏清砚靠在天桥栏杆上,桥下的车灯汇成流,红的黄的,晃得人眼睛疼,那些光在她眼里都成了灰色,像蒙了层雾。晚风吹过来,带着点汽车尾气的味道,她的头发被吹乱了,嘴里含着那颗橘子糖,甜意却没传到心里,只剩股涩味,像吞了口灰。老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面旧镜子——是苏清砚以前放在出租屋的,镜边掉了块漆,她以为丢了,没想到老陈捡了,镜子背面还贴着张她和清和的小照片,是清和贴的,照片上的清和笑得很亮,现在却看不见了。“你自己看看。”老陈把镜子递过来,声音有点沉,他的烟盒空了,捏在手里皱成一团,像颗揉烂的心。
苏清砚接过镜子,里面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挂着青黑,是熬夜和吸秽气弄的,瞳孔里的灰几乎要溢出来,嘴唇没一点血色,连嘴唇都透着点灰,像具没有生气的人偶。她摸了**口的玉璋,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它的凉,像块贴在心上的墓碑,玉里的灰雾已经扩散到边缘,快把符文遮住了,那符文曾经是暖的,现在却冷得像冰。“停手吧,”老陈的声音发颤,烟蒂在手里捏得变了形,“你现在身上的秽气,比胡同里的还重——上次我在仓库外看你,你身上都绕着灰雾了,再吸下去,你就不是你了,清和也不想看见你变成这样。”老陈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枚玉璋,和苏清砚的很像,男人笑得很亮,可眼睛里却有丝灰:“这是我师父,以前也是镇物使,就是吸多了秽气,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连他最爱的女儿来看他,他都以为是陌生人,最后在精神病院走的,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玉璋的碎片。”
苏清砚笑了,指尖划过栏杆上的锈迹,锈渣沾在指腹上,和灰雾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锈,哪个是秽气。“清和要吃药,”她把镜子还给老陈,转身往桥下走,风衣扫过老陈的肩膀,留下淡淡的霉味——和她吸过的秽气一个味,“我没的选。”走下天桥时,她嘴里的橘子糖化完了,只剩点苦味,粘在舌尖上,像化不开的秽气,也像化不开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