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昏黄的光晕下,陈景深面前摊开着沈清晏的入学档案复印件。纸张在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上面记录的信息,比他记忆中更为简洁,也更为……诡异。
他跳过了那些基础信息,目光直接锁定在“家庭成员”一栏。
如他所料,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后面,紧跟着的不是职业和联系方式,而是两个冰冷的、打印上去的词语:“亡故”。
亡故?
陈景深的手指顿住了。陆燃那带着嘲讽与厌恶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一个残了,一个跑了。”
“残了”和“亡故”之间,存在着无法忽视的差距。是陆燃在故意夸大其词?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如果父母真的都已亡故,那沈清晏的直系亲属栏,确实应该是“无”。
他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紧急联系人”一栏。那里填写的是一个名字和座机号码,旁边标注的关系是“姨母”。陈景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开学初核对信息时似乎联系过,是一位语气温和但似乎对沈清晏情况了解不多的远房亲戚。
所以,从官方文件上看,沈清晏的社会关系简单到近乎透明,没有任何一个叫“陆燃”的“哥哥”存在的空间。
陈景深靠进椅背,揉了揉眉心。陆燃在撒谎?可他那张脸,以及他对沈清晏那种古怪的“了解”和“控制欲”,又该如何解释?一个纯粹的、精心策划的骚扰者,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捏造一个容易被戳破的身份吗?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档案的前半部分,落在那张免冠照片上。照片里的沈清晏,和现在一样,戴着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头发乖顺地垂着,眼神怯生生地看向镜头,带着一种努力想表现得体却依旧掩藏不住的紧张。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沈清晏。
然而,他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酒吧里那个身影——摘掉眼镜后过分漂亮的眉眼,慵懒又挑衅的笑容,深紫色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那直接舔上耳垂的、湿濡滚烫的触感……
陈景深感到一阵烦躁,他强迫自己驱散那个画面。这两个形象,一个极度的内敛,一个极度的外放,如同光明与黑暗的两极,怎么可能共存于一个人身上?
除非……
一个之前被他下意识否定的、过于心理学范畴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分离性身份障碍。多重人格。
这个想法让他脊背微微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陆燃”就不是一个外来的“哥哥”,而是沈清晏自身的一部分,一个为了应对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分裂出来的、极具保护性(或者说破坏性)的人格。那些伤痕,或许并非外来伤害,而是内部冲突的结果?比如,陆燃在掌控身体时,为了某种目的(也许是宣泄,也许是自残)而留下的?
这个推测比“外部危险人物”的假设更为惊人,也更能解释沈清晏为何对“陆燃”一无所知,以及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记忆的模糊。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他没有证据。而且,将一个如此沉重的心理学诊断轻易安在一个学生身上,是极其不负责的。
陈景深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便签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1. 父母死因:(“亡故”与“残了/跑了”的矛盾)
2. 手腕伤痕来源:(自伤?他伤?)
3. 陆燃:(身份?目的?与沈清晏的真实关系)
4. 创伤应激反应:(根源?)
他看着这几个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调查方向可能过于集中在“陆燃”这个身份本身上。或许,他应该从沈清晏的过去入手,尤其是他父母的情况。档案上简短的“亡故”二字,背后隐藏的真相是什么?
他需要更具体的线索。陈景深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档案上那位“姨母”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哪位?”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传来。
“您好,请问是王女士吗?我是XX大学的陈景深,沈清晏的老师。”陈景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信。
“哦,陈老师啊,您好您好。”对方的语气客气但带着疏离,“清晏在学校……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您别担心。他只是性格比较内向,我作为老师想多了解他一些,以便更好地帮助他适应大学生活。”陈景深斟酌着用词,“冒昧打扰您,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家庭方面的情况,档案上记录他父母已经……亡故了?这孩子平时也不太提起,我们想看看是否需要学校提供一些额外的关怀和支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唉,这孩子是挺可怜的。他爸妈的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多年前了,那时候清晏还小。好像是他爸出了什么意外,人没了,他妈后来……受了刺激,也走了。详细的我真不清楚,我们也是远亲,平时联系不多的。”
意外?走了?
这个说法依旧模糊,但似乎隐隐与“残了”和“跑了”能扯上一点关系——父亲因意外去世(是否致残未知),母亲因受刺激“走了”(是去世还是离家出走?)。
“那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兄弟姐妹,或者名字里带‘燃’字的朋友?”陈景深试探着问。
“兄弟姐妹?没有,他是独生子。朋友……就更不清楚了,那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的。”
挂断电话,陈景深的心情更加沉重。姨母提供的信息有限,但至少确认了沈清晏父母双亡的悲剧,以及他孤僻的成长环境。这符合产生严重心理问题的背景。然而,“陆燃”依旧是一个谜。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件人,赫然又是那个熟悉的、属于沈清晏的号码。
陈景深的心猛地一跳。他点开信息。
“教授,档案看完了吗?是不是更糊涂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怎么知道?!调阅学生档案虽然不算绝密,但也绝非一个普通学生,甚至是他的“哥哥”能轻易知晓的!除非……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或者,他有某种渠道能获取这类信息?
陈景深迅速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向外望去。夜色深沉,校园路灯下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学生,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复道:
“你是谁?陆燃?”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瞬间,回复就来了,速度快得惊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再往下查了。为了他好,也为了你自己好。”
这一次,信息的语气不再是陆燃那种慵懒的调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
陈景深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对方在害怕?害怕他查出真相?这个“真相”,究竟有多么不堪,或者……危险?
他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被激起了更强烈的决心。他再次回复:
“我是他的老师,我有责任确保他的安全和健康。我们有必要当面谈一谈。”
这一次,等了很久,手机再也没有亮起。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陈景深站在窗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网中,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陆燃”,正饶有兴致地拉扯着网线,看着他挣扎。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问题学生,也不是一个外来的骚扰者,而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的迷宫。而迷宫的入口,就在那个看似透明、实则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年轻身体里。
他必须找到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