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只剩下沈清晏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斑。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社会学导论的教材，但整整一个下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手腕上的抓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个狼狈的趔趄，以及陈景深教授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还有那个名字——陆燃。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我没有哥哥……”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可教授为什么会那么笃定？甚至提到了短信……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界面干净如常。他点开通讯录，最近联系人里只有几个同学和班级群。短信箱里，除了运营商的广告，就是和陈教授那几条简短的往来。
“教授，对不起，今天课上……还有，我哥哥是不是找你了？他说话要是不好听，我代他向你道歉。——沈清晏”
这条信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眼底。
他……什么时候发的？
记忆是一片空白。他只记得那天逃出教室后，巨大的羞愧和恐惧淹没了他，他跑回宿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之后……之后好像是睡着了？对，他睡着了，醒来时只觉得异常疲惫，像是打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仗。
难道……是在他睡着的时候？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猛地摇头，想把它甩出去。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偷了他的手机！可是，谁能偷到他的手机，还用他的口吻发信息？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手机相册。他很少拍照，相册里大多是上课时拍的PPT，或者一些必要的证件照片。他手指飞快地向上滑动，直到……屏幕定格在几天前的一个日期上。
那是一个视频文件。缩略图是黑暗的，看不出什么。
沈清晏的呼吸屏住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拍过任何视频。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点下了播放键。
视频晃动着，光线很暗，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看背景……像是酒吧的卫生间？镜头对准了镜子。
然后，沈清晏看到了他自己。
不，那不是他！
镜子里的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身体。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怯懦和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妖异的、流转着光彩的自信和……诱惑。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带着钩子的笑，正是沈清晏在镜子里练习无数次也从未成功展露过的表情。
“看好了，小笨蛋。”视频里的“他”开口了，声音慵懒沙哑，带着沈清晏陌生的磁性，正是电话里那个自称“陆燃”的声音！“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
接着，让沈清晏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视频里的“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深紫色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动作缓慢而充满挑逗，眼神始终透过镜头，牢牢地“锁”着屏幕外的沈清晏。衬衫被随意扔在洗手台上，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胸膛。
“唔……”沈清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手机差点脱手。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那明明是他的身体，他的脸，可做出这种行为的……是谁？！
“别慌嘛，”“陆燃”在视频里轻笑，仿佛能预知他的反应，“这才到哪儿？以后……还有更刺激的。”他凑近镜头，那张漂亮得近乎狐媚的脸在屏幕上放大，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而充满威胁。
“听着，沈清晏。”他的语气变了，不再轻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森然的寒意，“我知道你发现了。没错，就是我。不止是我，还有别的‘家伙’在。我们，就是你。”
沈清晏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你是个神经病，沈清晏。”视频里的“他”一字一顿，像锤子砸在他的心脏上，“人格分裂，听说过吗？说的就是你这种怪物。”
怪物……神经病……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外面那个多管闲事的陈教授，好像盯上我们了。”陆燃继续说着，眼神危险地眯起，“他要是再查下去，迟早会把我们都揪出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历史系的沈清晏，是个身体里住着好几个男人的精神病！你说，他们会怎么看你？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还是当成变态赶出学校？”
沈清晏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头，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撕裂。
“不想那样的话，就按我说的做。”陆燃下了最后通牒，声音带着蛊惑和胁迫，“去告诉陈景深，你之前记错了，撒谎了。陆燃就是你哥哥，亲哥哥！只是你们家情况复杂，你不想提而已。让他别再查了！打消他的怀疑，让他滚远点！”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沈清晏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铺着廉价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清晏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人格分裂……
怪物……
陆燃……是他？
还有……别的“家伙”？
那些记忆的空白，那些莫名的疲惫，手腕上来源不明的伤痕，周围人偶尔投来的怪异目光……一切的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合理的解释。
他不是内向，不是胆小，他是有病。他是一个身体里塞了好几个灵魂的怪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淹没了他。他该怎么办？承认自己是神经病，被所有人唾弃？还是……按照陆燃说的，去欺骗陈教授？
陈教授……他是唯一一个，在他如此“透明”的情况下，还试图靠近他、关心他的人。虽然那份关心让他压力巨大，但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善意。
可现在，他要去利用这份善意，去撒谎，去把那个试图帮助他的人推开？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自身存在形态的恐惧和厌恶。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他，他到底是谁？
夜色渐深，宿舍里没有开灯。沈清晏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蜷在椅子与书桌构成的狭窄角落里，被无尽的黑暗和比黑暗更浓重的秘密，彻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