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谨”合上笔记本的声响,像一声惊雷,在过于安静的宿舍里炸开,也在他内部意识的寂静战场上,拉响了警报。
理性构筑的堤坝,被陈景深温和却精准的话语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烦躁感如同无声的暗流,在他精密运行的思维回路中冲撞。他试图重新投入学习,摊开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但那些古老的希腊文词汇仿佛都在扭曲、变形,最终组合成陈景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不一样……】沈清晏(主人格)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执拗,【他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会伤害我们……】
(你凭什么断定?!)“时谨”在内部低吼,意念因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尖锐,【就因为他给你带了早餐?就因为他说了几句听起来好听的话?幼稚!信任是系统最不需要的冗余程序,是导致崩溃的漏洞!】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这是他极少有的、失去从容仪态的表现。陈景深的策略太狡猾了,他不强行突破,他只是持续地、温和地存在着,用理解和学术包裹着他的目的,让“时谨”赖以生存的理性武器,仿佛打在了柔软的、深不见底的棉絮上。
【我累了……】沈清晏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直这样……假装一切都好……我好累……时谨,我们能不能……】
(不能!)“时谨”斩钉截铁地打断,【维持现状是生存的最优解。任何改变都是未知风险。我绝不允许系统因为你的软弱而陷入危机!】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用力扑脸,试图用物理的冰冷压下内部翻腾的焦躁和那个越来越响的、属于主人格的“噪音”。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水珠,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惶惑。
就在这时——
一种熟悉的、令人战栗的晕眩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冰冷的触感从指尖开始蔓延,迅速冻结了血液。
“不……现在不行……”“时谨”心中警铃大作,他试图集中精神,稳住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控制意味着前功尽弃!
但内部的抵抗在另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那种力量带着毁灭的气息,带着被长期压抑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愤怒。
他扶着洗手台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镜子里,那双原本属于“时谨”的、冷静锐利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火焰骤然点燃。眼神中的理智和秩序被迅速烧灼、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戾和冰封千里的寒意。
脸上的水珠尚未干涸,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硬和暴烈。
他缓缓直起身,不再看镜子一眼,仿佛对那具皮囊毫无兴趣。动作间带着一种收敛的、却充满爆发力的僵硬感。
他走回房间,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被“时谨”合上的、属于陈景深的笔记本上。
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对知识的尊重,只有纯粹的厌恶和……被侵犯领地般的敌意。
他伸出手,不是拿起,而是用两根手指,像拈起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将笔记本拎到半空。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猛地发力——
“嗤啦——!”
厚厚的笔记本被粗暴地撕成两半!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双手抓住裂开的部分,再次发力,将其撕扯成更碎的纸片。写满智慧与心血的纸页,如同雪花般散落一地。
做完这一切,他将残破的封面随手扔在纸堆上,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垃圾。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却无法降低他周身散发的低温。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充满煞气的雕塑,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内部世界一片死寂。
沈清晏和“时谨”的声音都消失了。
唯有第三人格——顾烬,如同守护(或者说,囚禁)着这座脆弱城堡的最终防线,在绝对的沉默与绝对的暴力中,彰显着他的存在。
他没有离开的打算。
仿佛在等待。
等待那个不知死活,一再试图窥探这片禁地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