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在压抑的平静中度过。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客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一直浅眠的陈景深立刻清醒，和李维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轻轻推开房门。
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他没有坐起来，只是侧躺着，蜷缩着，背对着门口。单薄的肩膀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听到开门声，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陈景深放缓脚步，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温和：“醒了？感觉怎么样？”
床上的人缓缓转过身。
是陆燃。
或者说，是披着沈清晏外皮的陆燃。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只留下两排不安颤动的阴影。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干裂。他没有戴眼镜，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易碎的清俊。他看着陈景深，眼神里没有了昨晚的妖冶和挑衅，只剩下一种仿佛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劫后余生般的茫然与……依赖。
“教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我……我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他微微撑起身体，薄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残余惊惧的眼睛望着陈景深。
“李医生也在……”他看向李维，露出一个虚弱而抱歉的笑容，“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这副模样，与昨晚那个热情如火、媚眼如丝的陆燃判若两人，甚至比主人格沈清晏平时那种怯懦，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感。
陈景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明知道这极有可能又是一场表演，但面对这样一张写满“无助”和“依赖”的脸，看到这具身体真实地经历了昨晚的痛苦，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又放缓了几分：“没有麻烦。重要的是你没事。头还痛吗？要不要喝点水？”
陆燃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乖顺。
陈景深转身去倒水。
李维医生走上前，进行一些常规的检查和询问。陆燃——或者说，此刻扮演着“脆弱版沈清晏”的陆燃——非常配合，回答问题时声音低弱，逻辑清晰但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刚从严重应激状态中恢复过来的病人。
“需要好好休息，补充营养，避免任何形式的刺激。”李维做完检查，对陈景深嘱咐道，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床上看似纯良无害的“病人”。
陈景深将温水递过去。陆燃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陈景深的手背，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弱的阴影。
“教授……”他放下水杯，手指绞着被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能不能……暂时不回宿舍？”
他抬起眼，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对未知的恐惧：“我一个人……害怕。昨晚……那种感觉又来了……我控制不住……”他没有明说是什么感觉，但那种心有余悸的颤抖无比真实。
陈景深沉默着。他知道留下他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将一颗不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意味着要继续面对陆燃层出不穷的试探和诱惑，意味着他个人的界限将受到持续的挑战。
但看着眼前这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想到昨晚系统崩溃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李维也暗示过，这里暂时是相对安全的环境。
“……好。”陈景深听到自己这样说，“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陆燃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如同星火般的光芒，那是混杂着感激、庆幸和一丝……得逞的亮光。他低下头，轻轻说了声：“谢谢您，教授。”嘴角在陈景深看不到的角度，极快地、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李维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留下一些舒缓情绪的药物，便先行离开了。他需要给陈景深和这个“特殊”的病人留出空间，也需要时间思考下一步更具针对性的治疗策略。
公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燃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躺了回去，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像是又睡着了。但陈景深能感觉到，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隐藏着高度警觉的意识。
陈景深没有离开，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拿起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床上那人安静的睡颜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青年苍白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纯粹，如此需要保护。
但陈景深知道，在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之下，潜藏着怎样一个狡猾、执着、善于利用一切（包括自身的脆弱）的灵魂。
陆燃的“勾引计划”并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高级、更难以抗拒的方式——伪装成纯粹的依赖与信任，将他牢牢绑在身边，然后，在看似安全无害的表象下，继续那场旨在瓦解他意志的、无声的战争。
这一次，他甚至无法像昨晚那样直接拆穿或拒绝。
因为他给出的，是对方最渴望的“庇护”。
而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陈景深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在这片由依赖和诱惑交织成的雷区里，小心翼翼地走出一条通往救赎的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床上的陆燃，在陈景深看不到的阴影里，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
（第二十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