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出的忙音尚未完全消散,客房里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嘶鸣却诡异地停了下来。
陈景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腔仍在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李维医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专业的干预或许能暂时稳定这濒临崩溃的系统。他闭上眼,试图将刚才那险些失控的、属于陆燃的炙热触感从脑海中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对沈清晏(或者说,任何一个正在承受痛苦的人格)的担忧。
就在这时——
一阵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动物般的呜咽,取代了之前的暴烈声响,从虚掩的客房门缝里飘了出来。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带着钩子,精准地抓住了陈景深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犹豫只是一瞬,担忧终究压过了警惕。他撑起有些发软的身体,快步走到客房门口,推开了门。
房间内一片狼藉,枕头掉在地上,被子被踢到床脚。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蜷缩在床边的角落的地板上,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不是顾烬的暴戾,也不是陆燃刻意伪装的媚态。
那是一张完全属于沈清晏的脸,苍白,脆弱,布满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充斥着巨大的、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恐惧和无助。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微微肿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教……教授……”他看到陈景深,眼泪瞬间涌得更凶,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气音,“对……对不起……我又……我又控制不住了……我好痛……全身都痛……”
他尝试着想站起来,却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一软,就要往旁边倒去。
陈景深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所有关于“表演”的怀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前这极致的、生理性的痛苦和恐惧,不可能是伪装的!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那具颤抖的身体倒地之前,单膝跪地,伸手扶住了他。
“别怕,我在这里。李医生马上就到。”他试图安抚,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温柔。
然而,听到“李医生”三个字,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恐惧。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突然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了陈景深的腰,将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他怀里,用力之大,几乎让陈景深喘不过气。
“不要!不要医生!”他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孩童般的抗拒和恐慌,“我不要别人!我只要您!教授……求求您……别让他来……别把我交给别人……”
他仰起头,泪水涟涟,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和乞求,仿佛陈景深是他唯一的安全岛屿,任何外人的介入都会让他坠入深渊。“我害怕……他们……他们会把我关起来……会给我打针……会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求您了……只有您能帮我……”
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身体因为恐惧而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双臂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箍紧陈景深的腰,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最后的救命稻草。
陈景深僵住了。怀中身体的颤抖如此真实,那源于内心深处的、对医疗机构和陌生介入者的恐惧,也完全符合严重心理创伤者的反应。他之前确实考虑过,在情况稳定前,尽量减少外界尤其是医院环境对沈清晏的刺激。
“可是你刚才……”陈景深试图让他明白情况的严重性。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青年急切地打断他,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保证……我只是……只是太难受了……教授,您抱抱我……您抱抱我我就不难受了……比什么药都有用……”
他开始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用额头轻轻蹭着陈景深的胸膛,声音越来越软,带着极致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撒娇意味:“您别赶我走……也别叫别人来……我就待在您身边……我会很乖的……真的……”
这撒娇,比任何直接的诱惑都更具杀伤力。它建立在极致的痛苦和脆弱之上,将陈景深推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他是教授,是此刻唯一被信任的庇护者。
陈景深低头,看着怀中这颗毛茸茸的、微微颤抖的脑袋,感受着腰间那不容忽视的、仿佛用尽了生命力的拥抱,再听着那一声声带着哭音的哀求……他抬起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地、充满了无力感地,落在了对方单薄而颤抖的背脊上。
这一个安抚的动作,仿佛是一个承诺。
怀里的身体瞬间松弛了下来,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带着巨大安心感的叹息。他更加偎依进陈景深怀里,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陈景深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抱着怀里这个看似终于平静下来,实则给他套上了最沉重情感枷锁的青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李维的名字。
陈景深看着怀里似乎因为铃声而又开始不安蜷缩的青年,沉默了几秒,最终,用空着的那只手,拿起手机,按下了静音键。
屏幕上“李维”的呼叫提示,执着地亮着,然后,悄然熄灭。
客房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陆燃在陈景深看不到的角度,嘴角极轻微地、得逞地勾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隐没,变回那极致的依赖与脆弱。
撒娇,是比烈焰更灼人,也比冰雪更寒冷的……枷锁。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