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最后一夜,1612房间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嘶嘶声。
诸葛洛蜷在靠里的那张单人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银白头发。
黑暗里,隔壁床陆徽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操……”她无声地骂了句,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直播事故让她心乱如麻,好在由于自己身份特殊,账号下没沦陷。
再溜过去偷偷亲他?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了。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着,连翻身都不敢用力,生怕床垫那点细微的吱呀声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熬过去,直到窗外天色泛出灰白,诸葛洛才在极度的精神疲惫中昏昏沉沉眯着了一会。
早上七点多,酒店餐厅。
诸葛洛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蔫头耷脑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
陆徽坐在对面,动作如常地喝着豆浆,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李昕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感觉出来了,气氛明显不太对劲。
“咳,”李昕羽放下筷子,打破了沉默,“展会收尾都差不多了,物料也托运走了。我琢磨着,津门那边老白一个人在家,他那生活能力你们也知道,我不太放心。要不……”
她顿了顿,看向诸葛洛和陆徽:“我今天先坐高铁回去?你俩好不容易来趟京城,不如多留一天,在城里转转到处玩玩,这几天可累够呛。”
诸葛洛猛地抬起头,她下意识瞥了陆徽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含糊地“嗯”了一声:“行……行啊李姐姐,你路上小心。”
陆徽也点点头,声音平稳:“嫂子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这边……我们看着办。”
李昕羽像是松了口气,笑着拍拍诸葛洛的手:“那行,我就先撤了。你俩好好玩,别光想着工作。”
临走前,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徽一眼。
送走李昕羽,酒店门口就剩下诸葛洛和陆徽两个人。
清晨的京城不是那么闷热,风吹起诸葛洛没扎起来的银发,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去哪?”陆徽问,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诸葛洛抓了抓头发,有点茫然。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法思考。
“随便吧……你定。”
陆徽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我想想……军博?国博?你不是挺喜欢逛博物馆么。”
结果一查,俩人都傻眼了。
军博国博这些热门地方,票早几天就被预约光了,当天根本进不去。
“操,忘了这茬。”诸葛洛烦躁地啧了一声,小脸垮下来。
兴致本来就不高,这下更蔫了。
陆徽又翻了翻:“地坛公园?这个不用预约,买票就能进。离这也不远。”
“行吧行吧,总比在酒店大眼瞪小眼强。”诸葛洛没什么精神地摆摆手。
其实在酒店对坐也挺好的……她没敢说出来。
溜达半个钟头到了地方,结果地坛公园门口人也不少,好在这里真不用预约。
买了票进去,里面是另一番景象。
参天的古柏枝叶苍翠,空气里有股清冷的草木气息,和前几天展会中心那种燥热喧闹截然不同。
公园里大多是遛弯的大爷大妈,或者带着孩子来玩的本地人,节奏慢悠悠的。
两人沿着方砖铺就的甬道漫无目的地走。
诸葛洛双手插在裙子口袋里,低着头,一路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陆徽走在她旁边半步远的地方,也没怎么说话,偶尔抬头看看那些挂着铭牌、动辄百岁的古树。
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膜,隔在两人中间,只有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广场舞音乐。
路过一个小卖部,陆徽停下脚步:“喝点什么?”
“啊?哦……都行。”诸葛洛回过神。
陆徽要了两瓶冰镇的橙汁,拧开一瓶递给她。
冰凉的塑料瓶碰到指尖,诸葛洛才觉得稍微清醒了点。
“那边有椅子,歇会儿?”陆徽指了指不远处林荫下的一张长椅。
“嗯。”诸葛洛跟着走过去坐下。
夏日午后的阳光毒辣极了,但是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下来也失去了威势。
长椅是冰冷的石头,硌得慌。
诸葛洛小口啜着冰凉的橙汁,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却压不住心里越来越鼓噪的声音。
旁边陆徽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声响,他身上那股干净又熟悉的气息,都让她坐立难安。
好想扑上去使劲嘶哈嘶哈嘶哈……
要忍住,要忍住。
这几天来,心里那份越来越压不住、完全变质的兄弟情,像烧开的水一样在她胸腔里咕嘟咕嘟冒泡。
她深吸一口气,炽热的空气灌进肺里,让脑子更加难以冷静下来。
“老陆……”诸葛洛盯着手里橙汁瓶子上凝结的水珠,声音有点发紧,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陆徽握着瓶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他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却也没看她,视线投向远处几个在空地上踢毽子的老人。
诸葛洛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手指用力抠着冰冷的瓶身,指节有点发白。
她张了张嘴,那句憋了很久的“我对你感觉不一样了”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几乎要冲口而出。
“……就是,”她的声音更低了,他妈的豁出去了,“我觉得我们……”
“看那边,”陆徽忽然出声,平静地打断了她,抬手指向更远处一片被高大柏树环绕的空地,“那儿好像是祭坛旧址吧?建筑风格挺有特点的。”
诸葛洛所有涌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全被堵了回去。
她像被按了暂停键,愣愣地顺着陆徽指的方向看过去。
视野里只有苍劲的古柏和一片空旷的方砖地,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肃穆又寂寥。
她张着嘴,那句没说完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噎得她胸口发闷。
陆徽收回目光,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仰头喝了一大口果汁,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他放下瓶子,很自然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坐久了有点闷。再往前走走?那边好像全是银杏。”
诸葛洛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心里那股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失落,还混杂着狼狈。
她没去碰那只手,自己撑着石椅站了起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想死。
两人沿着甬道继续往前走,一前一后,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诸葛洛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有些孤单的影子。
旁边陆徽的身影沉默而高大,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也像一片捉摸不透的云。
刚才被打断的瞬间,陆徽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有无奈,有回避,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清晰地刻在了诸葛洛脑子里。
他应该知道了?
他什么都明白?
他只是……委婉拒绝我?
好委屈。
她想冲他吼一句“你装什么傻”,可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按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喉咙里堵得难受,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冰凉的果汁残留在食道里,带不起半点甜味。
公园很大,他们走得很慢。
偶尔路过一些有典故的石碑或建筑,陆徽会停下来,指着铭牌念两句简介。
诸葛洛就站在旁边,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完全不在那些几百年的老物件上。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陆徽的侧脸,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里再找出点蛛丝马迹,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真他妈能装。
诸葛洛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点泄气,又有点莫名的烦躁。
她以前觉得自己挺了解这个发小的,现在却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有风穿过林间,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
景色是好看的,但诸葛洛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她找了个树下的长凳又坐下了,这次离陆徽更远了些。
陆徽也没再提议往前走,在她旁边隔了点距离坐下,拧开自己那瓶快见底的橙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看着金色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谁也没再主动开口。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沉,更闷。
公园里大爷大妈聊天的声音,小孩嬉闹的声音,远处马路上车流的噪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诸葛洛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杂乱的心跳和陆徽偶尔吞咽果汁时细微的咕咚声。
她捏紧了手里空了大半的果汁瓶,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架:要不要再试一次?要不要干脆把话说开?
管他什么兄弟情谊,管他什么尴不尴尬……
可万一他真的一点那意思都没有呢?那以后还怎么相处?
一想到这些,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银白的发丝被她揉得更乱了。
“走吧,老洛。”陆徽忽然站起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该回酒店收拾东西了。明天还得赶车。”
诸葛洛抬起头,看着陆徽已经背过身去、准备离开的背影。
慢慢西沉的太阳给他高大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相当帅气。
那句堵在喉咙里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像被那阵夏风吹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跟在陆徽身后,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出了这片寂静的银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