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如此深蓝而浑圆的月亮。
夜幕中，堆积的云朵散开，仿佛世界歌剧院舞台开幕时，那从穹顶投射下来的那一缕纯粹柔和的灯光一般，将我们——这舞台上的一个又一个戏子，笼罩在氛围光之中。
静谧的底色铺在我们的身后，产生出拉长的斑驳的阴影。
天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人，我和铃书。
数日前，赵孟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事到如今，黄黑的警示牌还矗立在天台边缘，虽然是破旧的出租屋，但还是拥有24层的高度。
森海市，不，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有无数人丧失性命，但世界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被时代洪流冲刷着向前的人们，不会回头看一眼，那尸横遍野的来路。
但凡事总有特例。
总有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滞留在死去的人身边，就好像此时此刻的我。
调查死者的真实死因，就是我的目的。虽说到现在为止，已经看过前文的你们一定知道，我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唯一的线索还是突然出现的一个侦探告诉我的。现在，暂时确定了凶手是铃书的我，将要以此诈唬她本人。
「很准时呢空雨先生。」当我如约而至，看见的是已经等在那里的铃书。
「嗯？怎么你还提早过来了？」
「这是礼貌啦礼貌。」
「这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等了一会。」我从身后反手把铁门关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啊，所以，拜托你的事情……」
「啊啊没问题，谱子我已经看过了。话说，这只曲子应该是那支很著名的曲子吧？」
「对。和现在的场景，应该很相符吧。」
「真的，很相符呢。」
我给铃书的谱子，是一支古典钢琴曲。名为《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俗称就是十分耳熟能详的《月光奏鸣曲》，《月光曲》。
「那么，我开始了。」铃书落座在钢琴前，生呼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黑白键盘上，修长莹润的手指分别到达了对应的位置，「请欣赏。」
霎时间，少女的手指运动起来，落下又弹起，悦耳的钢琴声逐渐传了出来。
淡蓝色月光仿佛颜料一样，晕染在黑色的钢琴琴身上，反射出白色的高光。
乐声沉沦而悠长，就好像万籁俱寂之中的回响，舒缓且安宁。
认识铃书真的没有很长的时间，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也仅仅是今天刚刚从琈那里得知了更多，以前一直都是单方面认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千金而已。没有想到，她还经历过这些事情。难怪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那个连尸体都不曾惧怕的少女轻而易举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力。泛滥的求知欲催促着我搞清楚她为什么面对死者会这么平静，她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如今，总算是知道了。我得到了什么奖励吗？什么都没有，只是知道了这件事而已。只是「知道了」仅此而已。
我所追求的一直以来都是虚无，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但是，为什么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那些根本与我不想干的事情呢？
弄清楚这一点，也是求知欲的最终追求吧。
总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好奇心，求知欲。所以我一直在探求着，属于我的答案。
那么，铃书追求的答案有是什么呢？如果她真的是凶手，毫无疑问，那就是复仇。甚至为此，臆想出了所谓的灵魂附身。
乐曲还在继续，我知道我必须说了。
事实上，我已经开口:
「你是怎么找到赵孟在这里的呢？铃陌小姐。」
音乐声——戛然而止。
三秒，不，可能只有一秒钟，流畅的音乐再度响起，仿佛中间不曾停顿过。
但我确切捕捉到了，那一瞬间，铃书的手顿在半空中，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的停顿。
「你，到底再说什么呢？」语气，态度，神态，气质，仿佛从头到脚变了一个人似的，但现实是根本没有发生变化的铃书，现在应该是铃陌吧，如此冷漠地说着，指尖的跳动再没出过差错，仿佛一台精密的器械。
「我会这么说，正因为我有着充足的证据。而且，你的音乐造诣或许登峰造极，但是……」真正到达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正超出我意料的平静，「你的演技真的太差了，铃陌。」
「是么。」少女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此，她的手依旧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运作。「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在警察找到我，做完笔录，随后让我找你的时候。」
「为什么？」
「称谓。出现了差错。」我看向天上的月亮，「那孩子，是不会直接叫“你”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少女双手弹奏的节奏和方式好像发生了转变，不，就是转变了，短暂的停顿后，开始了另一种方式的演奏。
音乐也开始转变了。宁静的旋律开始变化，变得欢快，跳脱。
让人不禁想要起舞。
「所以呢，你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吗？」
「没错，包括你的动机，过去，以及……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揭发我呢？就像那次，你追出凶手一般，利落，果断。」
我呼吸着。
「我果然，还是有些事情没弄明白。」
「是什么？」
我看向她跳动的双手，「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据档案记录，铃书产生症状之后，原本从未学过音乐的她，突然无师自通，成为了和姐姐一样的天才。就仿佛——
变成了她姐姐一样。
精神疾病，真的有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吗？改变一个人的知识，甚至连肌肉的记忆也能在一瞬间形成？
以及，最令人费解，最令人难以接受，最让人困惑不堪，无法理解的，那个神奇的，所谓超能力。
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你不是应该很明白吗？我的灵魂，附身在了铃陌的身上。」
「那只是你单方面主观认为。我得到的是情报，你只是铃书臆想出来的一个副人格。也就是，精神疾病。」
「愚蠢。」铃陌没有再做出评价。「所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关于你所说的“超能力”，追根揭底只不过是一种“天赋”而已。」
「天赋？」
「没错。有的人天生就有音乐的天赋。而我，只是比他们更有天赋一点。」
也就是说，天妒英才。
「对于我这样的庸人来说，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吧……铃书。梦该醒了，根本没有所谓的灵魂附体，双重人格，你只是在表演!仅此而已，至于那些所谓的超能力，天赋，怎么样都好，全都是虚假的!」
我还是怀疑，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匪夷所思，那么凑巧的事情。
「是么。」对于我的结论，铃陌？铃书？少女不置可否，「想要一个人相信一件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亲身经历一遍。」
「不是么。」
音乐的节奏骤然加快!就在这时，天台好像刮起了一阵无形的风，明明一点气流的奔动都没感受到，但身体却止不住地摇摆!
这简直就像……
在跳舞。
思绪，意识，非常清晰，但是身体不受控制!仿佛我的灵魂被彻底从躯壳中剥离出来，变成了一个无关的旁观者。
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身体跳出了不存在于记忆中的舞步，仿佛提线的木偶一般。
大脑停止了思考。
欸？这是怎么回事？身体，不受控制？我在跳舞？为什么？骗人的吧？这就是超能力？这就是天赋？怎么可能？不过，就是做到了？为什么？真的？但为什么我在跳舞？是在嘲讽我吗？赵孟就是这样被控制的？这样一来凶手真的是铃书？既然如此的话，灵魂附体也是真的？
只剩下了疑问，却无法解答。如果此时有人能读取我的内心，除去上面一连串不想干的疑问，或许看见的最多的就是:
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没有人在意我的疑问，就算是我的身体。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在这里和我扯东扯西。」铃陌弹奏着湍急狂乱的乐句，一声声不断强调的强音之，好像推搡着我，一点一点，向着那块黄黑警示牌移动。
「所以说，再见了。」
爬上了天台的边缘。夜色之中闪烁的灯光，霓虹华彩映入眼帘，却一点也不显得美丽。我只看见了脚下无边的黑暗。宛如深渊一般的黑暗。
啊啊，从一开始，她开始弹奏乐曲的时候，就开始操控我了吗……
重心开始偏移。
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