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万象事务所的第一次委托
我叫陈有余,一名普通的历史系大学生。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我偶尔能看见一些……
不该看见的东西。
比如现在,晚上十点的自习室,除了我,就只剩下一个坐在窗边、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姑娘。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哭。
但我知道,其他人是看不见她的。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了。
连续一周,她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位置,不打扰任何人,只是无声地哭泣。
浓郁的悲伤像化不开的墨,浸染着周围的空气,让偶尔来自习的同学都感到莫名的压抑,没坐多久就匆匆离开。
“唉……”
我叹了口气,
合上手里的《中国古代民俗史》,
认命般地站起身,朝她走去。
再这样下去,这间自习室迟早要因为“闹鬼”而关闭。
而我,一个需要靠勤工俭学来购买游戏皮肤和手办的穷学生,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被辅导员约谈的对象。
我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她没有反应。
“同学,”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聊聊?”
她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
“你……
看得见我?”
“嗯。”
我点点头,从我的斜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推到她面前——
虽然我知道鬼魂用不上,但这算是个友好的仪式。
“看你哭了好几天了,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她怔怔地看着纸巾,又看看我,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们……
他们都看不见我。
我找不到人说话……
我好想回家…………
可是,我找不到路了……”
“回家?”
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你家在哪儿?”
“城南……
柳条巷……”
她喃喃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
柳条巷?
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叫法,现在那儿早就变成商业步行街了。
“你……
是哪一年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追问。
“民国二十六年……”
她轻声回答。
果然。
我深吸一口气。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
那是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是想给家里人带话?
还是有什么遗愿未了?”
我继续引导。
处理这类事件,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执念”的核心。
她摇了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不知道……
我只是……
很想回家看看……
看看门口的槐花,还在不在……”
执念是“回家”。
但她的家,早已不复存在。
常规操作,是直接用言灵或符咒送她往生。
但看着她那纯粹到只剩下悲伤的眼神,我实在下不去手。
我那不靠谱的师父(一个云游四方、骗吃骗喝的老道士)说过,我这体质,干不了暴力驱魔的活儿,最适合当“灵异调解员”。
“这样吧,”我下定了决心,
“我帮你‘看看’,你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
就当……
替你回去看一眼。
看完之后,你得答应我,安心离开,好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一丝畏惧,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我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诀,轻轻点在她冰冷的额头上。
同时,左手在桌下悄悄掐了一个“寅文”诀,用以稳定心神,抵御过强的情绪冲击。
“通感,
共情。”
刹那间,庞大的信息流伴随着汹涌的情感冲入我的脑海。
画面:狭窄的青石巷子,一棵开满白花的梨树,花瓣如雪般飘落。
一个穿着学生装的青年在树下对她微笑,将一本《诗经》塞进她手里。
声音:“等局势安定,我就回来娶你过门!”
情感:离别的苦涩,对未来朦胧的期盼,以及……
以及最后等待落空,收到阵亡通知书时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而这份绝望,最终沉淀成了她郁郁而终时,那无边无际的孤寂与遗憾。
战争的残酷,命运的无奈,以及那份至死不渝的等待……
所有的一切狠狠砸在我的心头。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噗通!”
我猛地收回手,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那是她的眼泪。
“卧槽……
这后坐力也太狠了……”
我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骂了句,又是这种破感觉。
每次共情后遗症一犯,都像被人强行按进一部4D沉浸式悲剧电影里,还是主角第一视角,她那撕心裂肺的悲伤,现在还沉甸甸地黏在我骨头缝里没散。
“同学……
你没事吧?”
她怯生生地问。
“没、没事……”
我摆摆手,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情绪。
共情得到的信息很清晰:
她叫婉秀,在等待未婚夫归来时染病去世,执念就是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回来,那棵槐树还在不在。
我拿出手机,飞快地搜索本地历史档案和旧城改造地图。
“梨花巷……
梨树……”
我一边查,
一边喃喃自语,
“找到了!
巷子没了,
但当年巷口那棵老梨树的子树,被移栽到了现在的滨河公园,就在河边!”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给她看公园的实景照片和地图定位。
“你看,梨树还在,每年春天都开花,很多人在树下散步、拍照。
你的家,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婉清痴痴地看着屏幕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梨树,伸出虚幻的手,想要触摸,指尖却在穿过屏幕的瞬间,泛起细微的涟漪。
“至于你的未婚夫……”
我指尖悬在那份电子化的旧报纸档案上,阵亡将士名单的标题像块冷铁,透着扎眼的凉。
上次面对另一个她时,我还能硬着心肠调出名单,干巴巴地说
“他成了英雄”,
可此刻看着你攥紧衣角、泛红的眼眶,我忽然顿住了——
终究没敢点开那些可能的记录,太残忍了。
我悄悄合上档案,语气温和得尽量不让声音发颤:
“他没能回来,不是不想,是不能。
那个时代有太多身不由己,但他没有辜负任何人,他守护了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期盼着的‘家’。”
这是善意的谎言,也是最好的安慰。
有时候,知道真相并不意味着解脱。
婉秀沉默了许久,然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星期以来第一个笑容,释然而纯净。
她站起身,
对着我,
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同学。”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在寂静的空气里慢慢消融,
“一点一点”,
最终化作点点柔和的白光,消散无踪。
一同消失的,还有自习室里那令人压抑的悲伤气息,连带着我心里沉甸甸的感觉,也轻了许多。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灵魂却仿佛被悄悄洗涤过一般——
搞定这位民国学姐,可比在游戏里连刷十个副本还累,此刻连抬手揉个太阳穴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在椅子上多瘫一会儿。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拿起手机,在一个名为“万象事务所筹备组”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
【第一单委托完成,客户已满意“离开”。
项目收入:零。
支出:精神创伤值若干。备注:下次得考虑收费了,至少得赚回一顿牛肉面的钱。】
关上手机,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奈地笑了笑。
得,这“万象事务所”,看来是注定要开张了。
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找上门的“客户”,会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