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成员们陆续离开。沈听雨动作稍慢，细致地将笔记本和笔收进书包，拉上拉链。当她抬起头时，发现顾留声还站在门边，似乎在等她。
“沈听雨同学，”见她看过来，顾留声笑着迎上前，和她并排走出广播站的门，“好巧啊，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仿佛她们早已是旧识。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们两人的脚步声。夕阳的余晖透过尽头的窗户，将走廊分割成明暗交织的条块。
“嗯。”沈听雨轻声应道，目光落在前方被拉长的、跳跃的光影上。她不太习惯这样并肩行走，尤其是和一個几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但奇怪的是，顾留声的存在并不让她感到被侵犯，只是……有些不适应。
“《文心絮语》……是你负责写的稿子对吗？”顾留声侧过头看她，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我上周偶然听过一次，是关于‘秋日黄昏’的，写得真好。我当时就在想，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内心一定很安静吧。”
沈听雨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听过，还会记得内容，甚至做出这样的评价。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低声说：“谢谢。”
“所以，学姐说的那个特别节目，”顾留声继续说着，脚步轻快，马尾辫在脑后一晃一晃，“‘声音与文字’……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我需要做些什么？”
她问得很直接，带着一种积极的、想要立刻投入工作的热情。
沈听雨沉默了几秒。她习惯于在动笔前，让想法在脑海里完全成型，不习惯在未成形时就与人讨论。但此刻，面对顾留声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用“还没想好”来搪塞。
“我……还在构思。”她斟酌着词句，语速缓慢，“可能，是想探讨不同的声音，如何赋予文字不同的生命。同样的句子，用不同的语气、节奏去读，传递的情绪会截然不同。”
顾留声听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演戏一样？”
“有点类似，但更……内在。”沈听雨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表达，“不是扮演角色，而是去理解文字背后的情感内核，然后用声音把它‘翻译’出来。”
“理解，然后翻译……”顾留声重复着这两个词，若有所思。随即，她笑了起来，那笑容在夕阳的金光里显得格外温暖，“听起来很有挑战，但也很有趣！我感觉，跟你合作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她的坦率和直接，再次让沈听雨有些措手不及。这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信任，在她以往的人际交往中，是稀缺品。
走到楼梯口，该分开了。沈听雨要去图书馆，顾留声似乎要下楼。
“那，”顾留声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沈听雨，挥了挥手，“我等你构思好！随时都可以找我讨论哦，沈大编辑。”
那句带着点玩笑性质的“沈大编辑”，让沈听雨耳根微微发热。她点了点头，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身影一步两级地跳下楼梯，消失在拐角。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那份活跃的震动。
之后几天，沈听雨开始有意识地在各种场合，“捕捉”顾留声的声音。
课间，她会听到顾留声在走廊里和同学大声说笑，声音清脆得像摇晃的风铃；体育课上，能听到她在球场上呼喊，带着汗水和拼搏的热度；甚至在拥挤的食堂，也能偶尔分辨出她点评饭菜时那略带夸张的、生动的语调。
这些声音碎片，与她脑海中那篇尚未成型的稿件渐渐产生了某种关联。她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文字，才能配得上这样一道充满了生命力和表现力的声音？
周五下午，沈听雨带着初步构思好的节目框架和一篇简短的示例文稿，再次来到广播站。李静学姐说顾留声今天会在这里熟悉设备。
推开广播站的门，里面只有顾留声一个人。她正戴着耳机，对着麦克风，反复练习着一段天气预报的播报稿。她的神情很专注，眉头微微蹙起，一遍遍调整着语速和停顿。
“……明日多云转晴，东南风三到四级，气温……”
沈听雨没有打扰她，轻轻关上门，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顾留声练习了几遍，似乎不太满意，摘下耳机，轻轻叹了口气。一转头，才看到坐在那里的沈听雨。
“啊，你来了！”她脸上立刻漾开笑容，刚才那点小沮丧瞬间消失无踪，“我正练习呢，感觉播新闻和读诗完全不一样，好难把握那个度。”
“是不太一样。”沈听雨表示同意。新闻需要客观、平稳，而诗歌需要更多的个人理解和情感注入。
她走过去，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顾留声：“这是我对特别节目的初步想法，还有一篇示例短文，你可以先看看，找找感觉。”
顾留声接过文件夹，打开，认真地看了起来。她的阅读速度很快，眼神专注，偶尔会无意识地抿一下嘴唇。
沈听雨站在一旁，看着她。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刻的顾留声，收敛了平日的外向和跳脱，显露出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另一面。
看完后，顾留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这个主题太好了！‘当文字遇见声音’……我喜欢这个说法！”她拿起那篇示例短文——一篇关于“等待”的短短散文，“这篇……我能现在试试读一下吗？”
“可以。”沈听雨点头。
顾留声重新戴上耳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稿纸，再次开口时，声音沉静了下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等待，是黄昏拉长的影子，是茶杯里逐渐冷却的余温……”
她的声音不再明亮飞扬，而是染上了一层薄暮时分的朦胧与怅惘。她读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舌尖停留片刻，才轻轻吐出。当她读到“你不知道会不会来，但你知道，你会等”时，那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和执拗，让沈听雨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读完了，摘下耳机，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沈听雨：“怎么样？是不是……太软了？不够有力？”
沈听雨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窗外，归巢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
“不，”她轻轻摇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很好。你……理解得很准确。”
不是技巧多么纯熟，而是她准确地捕捉到了那篇短文里，那种安静的、带着一丝无望却又不肯放弃的执念。
顾留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光。“真的吗？”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变得灿烂，“我刚才看着文字，就在想，如果是沈听雨你写出来的‘等待’，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安静的，但是很固执。”
沈听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有人能通过她写的文字，如此直接地触碰到她内心那片寂静海域下的暗流。
顾留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带着点狡黠：“看来，我好像……摸到一点‘翻译’的门道了？”
她的笑容太过明亮，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和毫不掩饰的喜悦。
沈听雨移开视线，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她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稿纸，轻声说：
“嗯，也许……是的。”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她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共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