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命令下达后的二十四小时，朝圣者号基地陷入一种怪异的忙碌。工作人员像忙碌的工蚁，穿梭在受损的模块间，抢救着能带走的设备和资源。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一种更深层的不安——那是理智面对不可理解之物时的本能恐惧。
杰克被分配到东侧区域的撤离小组，负责协助拆卸还能使用的采矿设备。他的机械身体在搬运重物方面有着天然优势，但今天，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任务上。地心之光在他体内持续发出低沉的脉动，如同不断敲响的警钟。
“奇德，专注点。”伊特里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她正在指挥整个东区的撤离工作，“我们需要在三小时内完成这个区域。”
杰克调整了一下手中的能量切割器：“明白，队长。”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中央居住区，佩特拉和她的母亲应该在那里，等待着被转移到运输船上。昨晚的梦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沙漠下的阴影睁开了眼睛，而无数的光点像萤火虫般被吸入那无底的黑暗。醒来时，他的枕边（如果他还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那块合金头枕）竟然有一小堆发光的沙子，与佩特拉曾经收集的石头散发着相同的微光。
“杰克哥哥！”
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杰克转身，看见佩特拉向他跑来，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与撤离氛围格格不入的兴奋。
“你不应该在这里，”杰克蹲下身，“所有平民都应该在中央区等待转移。”
佩特拉神秘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发光的石头：“看！我昨晚又找到了一些。它们在我床边发光，就像在呼唤我一样。”
杰克感到一阵寒意。那些石头与他在枕边发现的沙子散发着相同的能量特征。
“佩特拉，听我说，”他严肃地看着小姑娘，“这些石头可能很危险。你应该把它们扔掉。”
佩特拉撅起嘴，但点了点头。然而在转身离开前，她偷偷将一块最小的石头塞进杰克工具袋的缝隙中，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杰克假装没有看见，心中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地心之光在他体内剧烈震动，仿佛在发出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警告。
两小时后，东区撤离接近尾声。杰克所在的队伍正准备撤往中央区时，基地的警报再次撕裂了空气。
“检测到大规模地下震动！所有人员立即撤往运输船！这不是演习！”
杰克抬头看向屏障外的沙漠。远处的沙丘开始如海浪般起伏，不止一处，而是数十个点同时爆开。从沙中升起的不是沙漠蠕虫，而是更多那种人形生物——比之前袭击中的更大，外壳闪烁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它们进化了，”伊特里拉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罕见的震惊，“这才过了不到一天...”
马可尼船长的命令通过全基地广播：“放弃所有设备！全员撤离！重复，放弃所有设备！”
混乱瞬间爆发。工作人员丢下手中的工具和资料，疯狂地冲向停泊在基地中央的运输船。杰克跟随队伍后撤，但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人群，寻找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在第三运输船登机口，他终于看到了佩特拉和她的母亲。小姑娘正帮助行动不便的母亲登上舷梯，那一幕让杰克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就在此时，基地的能量屏障发出刺眼的闪光，然后彻底熄灭。屏障外等待已久的生物如潮水般涌来，它们的移动方式不再杂乱无章，而是有着某种诡异的协调性，仿佛被一个统一的意识所控制。
“屏障失效！它们进来了！”
杰克举起电磁手枪，加入掩护撤退的队伍。他的每一发射击都精准命中，但敌人的数量太多，而且它们似乎学会了预测人类的战术。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生物依然避开他。在混战中，杰克清楚地看到一只生物在距离他仅数米处突然转向，宁愿多绕一段路也不愿直接面对他。
“它们在害怕你。”莱亚·温特斯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顾问女士不知何时出现在战场上，手中握着一把流线型的能量手枪，射击姿势出人意料地专业。
“或者是在识别我，”杰克回应，同时击倒了两只试图接近运输船的生物，“它们知道我是谁。”
莱亚的深绿色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仅仅是知道你是谁，奇德先生。它们知道你有什么。”
地心之光在杰克体内脉动，仿佛在回应这句话。
撤退行动在敌人的猛攻下逐渐失控。尽管朝圣者号的安保人员奋勇抵抗，但生物的数量和战术优势太过明显。更糟糕的是，数条巨型沙漠蠕虫从地下钻出，直接攻击了停泊的运输船。
“第三运输船被摧毁！重复，第三运输船被摧毁！”
杰克的心沉了下去。那是佩特拉和她母亲登上的船。
“不...”他低语着，冲向那个方向。
眼前的景象如同噩梦。第三运输船已经变成一团燃烧的残骸，幸存者寥寥无几。杰克在混乱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地心之光在他体内剧烈震动，指引着他方向。
在船体残骸的阴影处，他找到了她们。佩特拉的母亲已经失去意识，腿上压着一块坠落的船体碎片。佩特拉正拼命试图抬起那块金属，但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杰克哥哥！”看到他的瞬间，小姑娘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杰克用机械手臂轻易地抬起碎片，小心地将女人拉出来。她的呼吸微弱但稳定，应该只是昏迷。
“带她走，”佩特拉突然说，声音异常平静，“妈妈的急救芯片在她的颈后，如果十分钟内不激活，她就会...”
杰克愣住了：“你说什么？我们一起走！”
佩特拉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些发光的石头。令人惊讶的是，石头此刻发出的光芒异常强烈，几乎刺眼。
“它们一直在跟我说话，杰克哥哥，”小姑娘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它们告诉我，我必须留下来。这是唯一能救妈妈的办法。”
地心之光在杰克体内剧烈震动，这一次，他终于理解了那种警告——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佩特拉。这些发光石头是一种信标，而佩特拉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它们的载体。
“我不会留下你的，”杰克坚定地说，伸手想要拉住她，“我们一起走。”
就在这时，一只特别巨大的人形生物突破防线，直接向他们冲来。与其它生物不同，这只的外壳上布满了与洞穴中相似的陌生符号，它的眼中闪烁着理智的光芒——太过理智，不像生物，更像机器。
杰克举起电磁手枪，但佩特拉突然挡在他面前。
“不！不要伤害它！”
令人震惊的是，生物在佩特拉面前停下，它那覆盖外壳的头部微微倾斜，仿佛在观察、在研究。然后，它发出一种复杂的声音，不像语言，更像...数据流。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佩特拉似乎理解了这种声音。她点头，然后转向杰克：
“它说它们不想伤害我们，杰克哥哥。它们只是在完成一幅画，而我是最后一块颜色。”
杰克感到一阵恶寒。他终于明白了——这些袭击不是侵略，不是复仇，甚至不是测试。这是一种艺术形式，一种由非人类智能创造的艺术，而人类的生命只是它的颜料。
“佩特拉，离它远点，”杰克警告道，调整了电磁手枪的能量输出，“它不是你的朋友。”
佩特拉却微笑着，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我知道，杰克哥哥。但我看见过未来——如果我跟它走，妈妈就能活下来，很多人就能活下来。如果我不走...”
她没有说完，但杰克已经明白了。地心之光在他体内汹涌，赋予他一种短暂的预知能力——他看见了两种可能的未来，一种比另一种更加黑暗。
“不，一定有别的办法。”杰克向前迈步，但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一种无形的力场束缚了他的机械身体，是那只生物的能力。
佩特拉走向那只生物，手中的发光石头如同繁星般闪耀：“告诉妈妈我爱她。还有...谢谢你一直保护我，杰克哥哥。”
在杰克的绝望注视下，佩特拉和那只生物一同沉入沙中，仿佛被沙漠本身吞噬。随着她们的消失，束缚杰克的力场也解除了。
他跪倒在沙地上，机械手指深深插入沙土。佩特拉的母亲在一旁昏迷不醒，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战斗在那一刻发生了奇怪的转变。入侵的生物开始有序地撤退，如同完成任务的士兵。沙漠蠕虫也重新潜入地下，留下满目疮痍的基地和震惊的人类。
伊特里拉是第一个赶到杰克身边的人。她看着空荡荡的沙地，又看看昏迷的女人，立刻明白了什么。
“佩特拉...”她低声说，一向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杰克抬起头，头盔下的眼睛无人能见，但伊特里拉能感受到那后面的痛苦。
“它们带走了她，”杰克的声音异常平静，电子音掩盖了其下的波澜，“为了它们的‘艺术’。”
莱亚·温特斯随后赶到，她的表情复杂难辨：“我监测到了异常能量波动。那种模式...与公司档案中记录的‘虚空之子’信号一致。”
杰克猛地看向她：“虚空之子？那个早已灭亡的文明？”
“灭亡的是他们的肉体形态，”莱亚纠正道，“但他们的意识...根据最机密的档案，他们上传了自己的意识，成为了纯粹的数据生命。而他们最大的爱好就是...创造艺术，以现实为画布的艺术。”
伊特里拉不可置信地摇头：“所以这一切——所有人的死亡，佩特拉的失踪——只是为了某种疯狂的艺术项目？”
莱亚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沙漠：“对虚空之子来说，生命和死亡只是不同的颜色，恐惧和希望只是不同的纹理。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美学。”
杰克轻轻抱起佩特拉的母亲，向最后一艘运输船走去。女人的颈后，那个急救芯片已经自动激活——佩特拉说的是真的，她的牺牲换来了母亲的生存。
登船前，杰克从工具袋的缝隙中取出那块佩特拉偷偷塞进去的发光石头。在运输船舱门的灯光下，他注意到石头上有着极细微的纹路——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精心雕刻的符号。与洞穴中和生物外壳上的符号不同，这些符号更加古老，更加复杂。
地心之光在接触石头的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杰克感到一股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意识。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系列图像和感觉——一个巨大的地下设施，一个由光和影构成的意识，还有...佩特拉，不是作为受害者，而是作为某种转变的核心。
“它们没有伤害她，”杰克突然说，声音中的变化让伊特里拉和莱亚都转头看他，“它们在...改造她。就像我被改造一样。”
莱亚的眼中闪过一丝理解：“虚空之子一直在寻找能够承载他们艺术的媒介。也许佩特拉的某种特质...使她成为了完美的画布。”
运输船缓缓升空，将残破的基地留在下方。杰克透过舷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卡西斯-4，手中的发光石头微微发热。
在沙漠之下，某种古老而强大的意识正在完成它的杰作。而佩特拉，那个总是带着希望光芒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那幅画的一部分。
杰克感到体内的地心之光与石头产生共鸣，一种新的能力正在觉醒——不仅是感知能量，还有理解符号、解读那些非人类智能留下的信息。
伊特里拉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机械手臂：“这不是你的错，杰克。”
杰克没有回应。他知道伊特里拉是对的，但这并不能减轻那份沉重。在那一刻，他发誓要找回佩特拉，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运输船进入朝圣者号的对接舱，伤员被迅速送往医疗区。当杰克将佩特拉的母亲交给医护人员时，女人突然醒了过来。
“佩特拉呢？”她虚弱地问，眼中已经预感到了答案。
杰克沉默片刻，然后递给她那块发光的石头：“她留下了这个。她说她爱你。”
女人接过石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但令人惊讶的是，当她握住石头时，脸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仿佛石头中蕴含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莱亚观察着这一幕，深绿色的眼睛若有所思：“有趣...看来佩特拉的牺牲可能带来了比我们想象的更多的东西。”
杰克独自返回自己的房间，手中的另一块石头在黑暗中发光。当他把石头放在桌上时，光芒投射到墙上，形成了一幅复杂的星图——不是已知的任何星座，而是一种全新的排列。
在地心之光的帮助下，杰克能感觉到这幅星图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挑战。虚空之子在等待，等待着能理解他们艺术的人，等待着能完成下一幅画的合作者。
而在沙漠深处，转变正在发生。佩特拉站在一个由光和影构成的大厅中，周围是那些曾经可怕的外壳生物，现在它们如同温顺的仆人。在她面前，一个纯粹由能量构成的存在正在慢慢成形。
“不要害怕，小画家，”一个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你将成为伟大艺术的创造者，而非牺牲品。”
佩特拉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开始发出与那些石头相同的光芒。在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一种新生的目标。
在朝圣者号的黑暗中，杰克注视着星图，地心之光在他体内脉动。一场新的游戏已经开始，而这一次，赌注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巨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