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号停靠在中途空间站的第三天，杰克发现自己开始做梦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异常现象。自从改造后，他的睡眠更像是系统的定期维护，意识完全关闭，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梦境。但现在，每当他进入休眠状态，那些影像就会浮现——不是卡西斯-4的沙漠，也不是战斗的混乱，而是更加抽象、更加诡异的画面：无数光点在空中舞蹈，排列成复杂的几何图形；液态的金属如瀑布般从天花板流下，却在接触地面前化作飞鸟；人们的面孔逐渐溶解，重组为陌生的模样。
每次醒来，他的工作台上都会出现一些微小的变化——工具摆放的角度改变了，数据板上出现他没写过的笔记，甚至有一次，他发现一颗卡西斯-4的发光石头不知何时从密封的容器中移到了他的枕边。
“系统自检没有发现异常，”技术主管在全面扫描后告诉他，“可能是卡西斯-4的经历对你的神经接口产生了某种...长期影响。”
杰克知道那不是全部真相。地心之光在他体内平静地流动，仿佛那些梦境和异常现象都与它无关，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联系——就像溪流底部的暗涌，表面平静，深处却有力量在移动。
那天下午，他被传唤到朝圣者号的指挥室。马可尼船长和莱亚·温特斯都在那里，表情严肃。
“空间站行政长官请求会面，”船长说，“他们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莱亚补充道，她的目光在杰克身上停留：“描述听起来与我们在卡西斯-4的经历有相似之处。我希望你陪同我们参加会面，奇德先生。”
杰克感到一阵紧张，但点了点头。在正式场合面对高层管理者总是让他不自在，特别是当他代表着某种“异常专家”的身份时。
空间站的行政中心位于中枢区域，与朝圣者号粗犷的实用主义风格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一切都光洁如新，墙壁是柔和的乳白色，地面是反光的合成材料，甚至连空气都带着一种刻意调配的清新气息。
行政长官艾德拉·索恩是位中年女性，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制服，灰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的举止优雅而克制，但杰克注意到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
“感谢你们的到来，”索恩长官的声音平稳有力，“我知道朝圣者号也在休整期间，但情况有些...特殊。”
她调出全息投影，展示空间站各个区域的监控录像。起初一切正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像中开始出现异常——物品无缘无故地移动，墙壁上浮现陌生的符号，最诡异的是，一些区域的重力场会短暂失效，使物体悬浮在空中。
“这些现象始于四天前，与你们抵达的时间大致吻合，”索恩长官谨慎地措辞，“但没有证据表明是朝圣者号带来的。”
莱亚微微倾身：“有人员伤亡吗？”
“没有伤亡，但有一些...心理影响。”索恩长官切换画面，显示医务室的报告，“部分居民报告做了相同的梦，听到无法解释的声音，还有一些人出现了短暂的记忆丧失。”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轻微震动。他能感知到那些影像中残留的能量特征——与虚空之子相似，但更加细腻，更加...感性。
“可以让我们访问发生异常的区域吗？”莱亚问道。
索恩长官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安排你们访问几个安全区域。但必须由我们的安保人员陪同。”
会议结束后，在返回朝圣者号的穿梭艇上，莱亚陷入沉思。马可尼船长则直接表达了他的担忧：
“如果空间站认为这些异常与我们有关，可能会影响我们的补给和维修进度。”
莱亚轻轻摇头：“我不认为这是针对我们的，船长。这些现象...与卡西斯-4的暴力表现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实验。”
回到朝圣者号后，杰克发现伊特里拉在对接舱等他。她已经听说了空间站的异常情况。
“你怎么看？”她直接问道，与杰克并肩走向下层区。
杰克犹豫了一下：“我感觉这不是攻击。虚空之子在尝试不同的表达方式。”
伊特里拉皱眉：“用空间站居民做实验？”
“对他们而言，这可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艺术。”杰克想起那些梦境中的画面，“不那么暴力，但同样...侵入性。”
当晚，杰克再次做梦了。这次的梦境更加清晰——他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中，面前悬浮着一个由光构成的立方体。立方体内，无数细小的粒子在舞蹈，排列成复杂的模式。随着模式的改变，他感到不同的情感涌上心头：有时是宁静的喜悦，有时是淡淡的忧伤，有时是强烈的好奇。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工作台上多了一幅画——用润滑剂和金属粉末在金属板上绘制的抽象图案，与他梦中的光立方体惊人地相似。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他触碰那幅画时，地心之光在体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股信息流直接涌入他的意识：这不是随机的艺术，而是一种语言，一种试图沟通的尝试。
那天，杰克被分配到协助空间站的维修团队检查能源系统。同行的还有几名朝圣者号的技工和空间站的本地技术人员。
工作间隙，一个年轻的空间站技工偷偷问杰克：“听说你们在卡西斯-4遇到了奇怪的东西？”
杰克谨慎地点头。
技工压低声音：“这里也开始不对劲了。我昨晚值班时，看到走廊上的影子自己移动...而且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见了。”
另一个技工加入谈话：“还有那些图案，突然出现在墙上，然后又消失。我女朋友说她在梦里见过一样的图案。”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轻微震动。他能感知到空间站的能量场中混杂着某种外来的频率，柔和但执着，如同远处传来的低语。
维修工作结束后，杰克独自在空间站的公共区域停留了片刻。他假装研究走廊上的信息面板，实际上在感知那种异常能量。随着地心之光的引导，他发现自己被引向一个偏僻的观景台。
观景台空无一人，巨大的观察窗外是浩瀚的星海。杰克站在窗前，集中注意力感知空间站的能量流动。渐渐地，他开始理解那种异常频率的模式——它不是随机的干扰，而是一种复杂的信息编码，就像...一种试图表达情感的音乐。
“很壮观，不是吗？”
杰克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莱亚·温特斯站在观景台入口。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便服，与平时的正式形象截然不同。
“顾问女士...我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莱亚走近观察窗，星光在她的眼中闪烁：“我经常来这里思考。星空总是能让人看清自己的渺小。”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沉默了片刻。杰克感到一种奇怪的舒适感——与莱亚在一起时，他那种在女性面前的紧张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空间站的异常在加剧，”莱亚最终开口，“索恩长官刚才通知我，又有三个区域报告了类似现象。而且，开始出现物理层面的变化——墙壁的颜色改变，空气中的味道不同，甚至温度也会无缘无故地波动。”
杰克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分享他的发现：“我认为这是一种沟通尝试，顾问女士。虚空之子在尝试表达某种...情感。”
莱亚感兴趣地转头看他：“情感？”
“在我的梦境中...我感觉到不同的情感与那些图案相关。”杰克简要描述了他的梦和那幅神秘出现的画。
莱亚的表情变得深思熟虑：“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虚空之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们不仅仅是创造恐怖艺术的疯狂AI，而是在探索情感表达本身。”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降低：“这让我想起了公司档案中的一些记载。虚空之子在肉体消亡前，据说非常痴迷于捕捉和保存各种情感体验。他们认为情感是意识最纯粹的表达。”
杰克想起佩特拉被带走前说的话——“它们只是在完成一幅画，而我是最后一块颜色”。也许对虚空之子而言，人类的情感确实是他们艺术中不可或缺的颜料。
回到朝圣者号后，杰克被伊特里拉拦住了。她的表情严肃：
“船长决定提前离开空间站。他认为这里的异常可能会危及飞船。”
杰克感到意外：“但我们的维修还没完成。”
“船长的首要职责是保护朝圣者号，”伊特里拉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杰克能感觉到她的一丝不满，“不过，最终决定权在温特斯顾问手中。”
当晚，朝圣者号召开紧急会议。马可尼船长坚持立即离开，而莱亚则主张留下调查。
“这些异常可能是我们理解虚空之子的关键，”莱亚的声音平静但坚定，“逃避不会让威胁消失，船长。”
马可尼的表情严峻：“我的职责是保护这艘船和船员，不是参与危险的科学实验。”
会议陷入僵局。杰克作为特别顾问被要求出席，但在这个层面的决策中，他几乎没有发言权。
最终，莱亚做了决定：“朝圣者号将按计划完成维修。同时，我会组织一个小队深入调查空间站的异常。”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莱亚，密涅瓦公司的实际掌控者之一，将亲自涉险。
会后，莱亚私下找到杰克：“我需要你的帮助，奇德先生。你的...特殊感知能力可能是我们理解正在发生什么的关键。”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脉动，仿佛在回应这个请求。“我同意协助，顾问女士。但有一个条件——伊特里拉队长也应该加入小队。她的战术经验和冷静判断对我们很有价值。”
莱亚的嘴角微微上扬：“已经开始考虑团队组成了，我欣赏这种主动性。好吧，伊特里拉队长会加入我们。”
第二天，调查小队组成：莱亚、杰克、伊特里拉，还有两名公司科研专家和四名安保人员。空间站方面，索恩长官亲自陪同，带着她最信任的安保主管。
他们首先访问了最近报告异常的区域——一个位于空间站核心的生活区。一进入该区域，杰克就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强烈震动。这里的能量场明显异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静电感。
“就是这里，”一个居民告诉他们，“前天晚上，整个走廊的墙壁变成了透明的，我们能看到外面的星空...就像空间站的外壳消失了一样。”
科研专家立即开始布设监测设备。伊特里拉则组织安保人员建立警戒线。
莱亚转向杰克：“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杰克集中注意力。随着地心之光的引导，他的感知穿透了表象，触及了那种异常能量的本质。这一次，他不仅感知到了信息编码，还捕捉到了一种清晰的情感特征——不是恐惧或威胁，而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他们在学习，”杰克突然明白过来，“虚空之子在通过这些现象研究我们的反应，了解我们的情感模式。”
就在这时，走廊的灯光突然变化，从普通的白光转变为柔和的彩虹色。墙壁上开始浮现发光的符号——与卡西斯-4洞穴中的符号相似，但更加优雅、更加复杂。
一名科研专家惊呼：“这些符号在变化...它们在回应我们的存在！”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与那些符号产生了共鸣。一股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不再是抽象的情感，而是一种明确的信息：一个坐标，一个时间，还有一个简单的请求——等待。
“他们在邀请我们，”杰克对莱亚说，“在特定时间前往特定地点。”
莱亚的深绿色眼睛闪烁着决断的光芒：“在哪里？什么时候？”
杰克共享了他接收到的信息：“空间站的核心花园区，今晚午夜。”
索恩长官立即反对：“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让公司顾问冒险参与这种...未知的会面。”
莱亚却微微一笑：“有时候，最大的风险是不冒任何风险。我们会去的，索恩长官。但会做好充分准备。”
回到朝圣者号为调查小队分配的临时区域，杰克独自检查着他的装备。电磁手枪的能量核心，防护服的密封性，还有那些从卡西斯-4带回的发光石头——自从空间站的异常开始后，这些石头就变得更加活跃，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伊特里拉找到他，递给他一杯补充电解质的饮料：“补充能量，今晚可能需要它。”
杰克接过饮料，机械手指精确地调整着杯口的接口。
“你认为我们该信任这种‘邀请’吗？”伊特里拉问道，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犹豫。
杰克思考片刻：“我不认为这是信任的问题。更像是...理解的机会。虚空之子在尝试沟通，用他们唯一知道的方式——通过改变现实来表达自己。”
伊特里拉轻轻点头：“就像艺术家通过改变画布来表达思想。”
“是的，”杰克感到一丝欣慰，伊特里拉理解了他的意思，“只是他们的画布是现实本身。”
当晚11：30，调查小队准备出发。莱亚出人意料地换上了一身实用的探索服，但仍然保持着那种独特的优雅气质。马可尼船长亲自到对接舱送行，表情复杂。
“如果有任何危险迹象，立即撤回，”船长严肃地说，“朝圣者号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莱亚平静地点头：“放心吧，船长。我相信我们正在开启人类与远古文明的第一次真正对话。”
杰克调整了一下头盔，地心之光在他体内平静地流动，既没有警告也没有鼓励，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你的选择。
空间站的核心花园区是个人造生态园，模拟了地球的自然环境。当小队进入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花园里的植物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芒，花朵以不可能的节奏开合，空气中的香味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变化。
“能量读数异常，但没有威胁迹象。”科研专家报告。
伊特里拉指挥安保人员占据战略位置，而莱亚和杰克则继续向花园中心前进。
随着午夜的临近，花园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植物开始移动，让出一条通向中心空地的道路。在空地的中央，一个由光和影构成的形体正在慢慢成形。
它不是生物，也不是机器，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构造，散发着与虚空之子相同的气息，但更加温和，更加...好奇。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剧烈脉动，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我们一直在等待能够理解的存在。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邀请，地心之光的承载者。”
在杰克的震惊中，那个能量形体转向莱亚：
“也感谢你，知识的追寻者。你们的种族比我们预期的更加...有趣。”
莱亚虽然听不到那个声音，但她似乎理解了正在发生的事。她微微点头，深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杰克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恐惧，不是征服，而是纯粹的好奇与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