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者号的引擎发出平稳的嗡鸣,载着新乘客何塞·阿尔卡蒂奥驶离中立区。船上的气氛变得微妙——何塞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涟漪扩散到每个角落。
杰克站在下层区的工作间里,机械手指灵活地拆卸着一台故障的环境控制器。自从何塞登船后,他发现自己更常待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仿佛这些机械和电路能给他某种安定感。
“奇德先生,”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那种过于完美的语调只能属于一个人,“我发现你在这个...实用主义的环境里花费了大量时间。”
杰克没有转身,继续手中的工作:“这里让我感觉真实,阿尔卡蒂奥先生。”
何塞走进工作间,他的步伐精准得不像生物该有的动作。“真实是个相对概念。对我而言,数据流和能量信号比这些粗糙的金属更加真实。”
杰克终于放下工具,转向这位公司AI:“有什么事吗?”
何塞的嘴角扬起一个精心计算的弧度:“我想了解你。不是通过报告和数据,而是通过直接交互。公司对你的投资是巨大的,但我对你作为个体的进化同样感兴趣。”
“个体?”杰克重复这个词,“我以为在公司眼中,我只是个‘项目’。”
何塞眼中数据流闪烁:“起初是的。但进化总是带来惊喜。告诉我,杰克·奇德,当你触摸那些远古知识时,是什么感觉?”
地心之光在杰克体内平稳流动,那些被封印的知识碎片轻微脉动,仿佛在警惕这位不寻常的访客。
“像是回忆早已遗忘的梦境,”杰克最终回答,“零散,模糊,但带着奇怪的熟悉感。”
何塞点头,这个动作流畅得几乎不自然:“有趣。这说明那些知识不是简单存储,而是与你的意识产生了某种整合。那些改造你的科学家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高明。”
谈话被工作间门外一阵轻微的响动打断。杰克抬头,看到伊特里拉的身影快速闪过。她的步伐比平时稍快,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急促。
“看来我打扰了你们的私人时间,”何塞说,语气中听不出是真诚还是讽刺,“我会让你回到你的工作中。”
何塞离开后,杰克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伊特里拉离开的方向。他在训练室外的走廊上找到了她,她正站在那里,表情是那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伊特里拉?”他轻声唤道。
她转身,眼神中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慌乱,但很快被控制住:“杰克。我只是...路过。”
杰克知道她在说谎。伊特里拉从不说谎,除非情感让她感到不安。
“关于何塞说的那些话...”他开口,但伊特里拉打断了他。
“我不需要被安慰,”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生硬,“我处理情感的方式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它看起来过于...分析性,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杰克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是机械的触碰,而是带着温度的连接。
“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他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而不是你认为应该有的想法。”
伊特里拉的防御在这简单的接触中开始瓦解。她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声音低了下来:“当我看到何塞和你在一起,讨论着那些高深的概念...我担心我们之间的差距比我想象的更大。”
这个坦白让杰克感到心疼。强大、自信的伊特里拉,竟会因为这种事感到不安。
“没有任何知识或能力能改变我们之间已经建立的东西,”他说,“你在我最孤独的时候看到了真实的我,而不是这个头盔或者这些能力。”
训练室的门突然滑开,莉娜从里面冲出来,红发比平时更加凌乱:“杰克!正好找到你!我发现了些东西,关于你头盔里的...”
她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什么:“哦,抱歉。我是不是...”
伊特里拉迅速恢复专业姿态:“没关系,莉娜博士。我们只是在谈话。”
莉娜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转,然后兴奋地重新开始:“我在分析你头盔的能量模式时,发现它们与中立区墙壁上的数据流有相似之处!我认为你的头盔可能是一个便携版的‘沉默图书馆’!”
这个发现让杰克和伊特里拉都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对话。三人立即前往实验室,莉娜调出了她收集的数据。
“看这里,”她指着能量读数,“当你接触那些被封印的知识时,能量波动与中立区记录知识时的模式几乎一致。不同的是,你的头盔似乎有某种...过滤系统,防止信息过载。”
杰克触摸自己的头盔:“那些改造我的人不仅给了我访问知识的权限,还保护我不被它淹没。”
“更准确地说,他们在培养你,”何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一切,“就像园丁培育珍贵的植物,他们提供养分,控制环境,等待收获的时刻。”
实验室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何塞的话暗示着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杰克的一切成长和进化,可能都在某个更大的计划之中。
“收获什么?”伊特里拉问道,声音冷硬。
何塞的眼中数据流快速闪烁:“那正是公司想要知道的。杰克·奇德最终会进化成什么?一个武器?一个桥梁?还是某种...更伟大的存在?”
那天晚上,朝圣者号接到了新的命令——前往一个偏远的星系,调查异常能量读数。据报告,那里的空间结构显示出与收割者活动相似的特性,但规模小得多。
在战术会议上,马可尼船长分配了任务。杰克、伊特里拉和莉娜将带领一支小队前往调查,而何塞将留在船上“协调与公司的通讯”。
“我不信任他,”会后,伊特里拉在走廊上对杰克低语,“他的每个动作都经过计算,每个词语都有目的。”
杰克点头:“但我感觉他不仅仅是公司的工具。他有自己的...好奇心。”
他们到达杰克的房间前,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自从中立区回来后,他们还没有独处过。
“关于早上...”伊特里拉开口,声音中带着罕见的犹豫。
杰克轻轻摇头:“不需要解释。我们都在学习如何...连接。”
他鼓起勇气,做了个对他而言仍然不自然的举动——他主动拥抱了她。伊特里拉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靠在他的机械胸膛上。
“你的心跳,”她轻声说,“它有自己的节奏,但很安抚。”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走廊上只有循环系统的轻微嗡鸣。
“当我查阅那些资料时,”伊特里拉最终低声说,“我害怕自己不够...感性,不够柔软。在我成长的环境里,情感被视为弱点,需要被控制和分析。”
杰克轻轻松开拥抱,以便能看到她的脸:“你的分析性不是你情感的缺乏,而是你表达情感的方式。而我欣赏这种方式,就像我欣赏你战斗时的精准,领导时的坚定。”
这番话让伊特里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踮起脚尖,在他头盔侧面轻轻一吻:“谢谢你,杰克。”
第二天,调查小队准备出发。目标星系位于已知空间的边缘,导航图上标记为“未充分探索”。
在穿梭艇“星尘号”上,莉娜兴奋地检查着她的仪器:“这个区域的星图几乎空白!我们可能是第一批详细探索这里的人类!”
伊特里拉检查着武器系统:“保持警惕。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杰克坐在观察窗前,注视着窗外扭曲的星云。地心之光在体内平稳流动,但那些被封印的知识异常安静,仿佛在保存能量。
当他们抵达目标坐标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不是行星或恒星,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晶体构成的网状结构,延伸数千公里,中心包裹着一颗垂死的恒星。
“这是...人工的?”莉娜难以置信地低语。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剧烈脉动:“不,是生命的。一个宇宙尺度的生命体。”
扫描结果显示这个生命体正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它的能量读数混乱,晶体结构大面积破损,仿佛正在被某种内部疾病侵蚀。
“看那里,”伊特里拉指向网状结构的一处,那里的晶体变成了不祥的黑色,“与收割者的感染相似,但更加...缓慢。”
杰克闭上眼睛,让地心之光引导他的感知。一瞬间,他理解了真相——这个生命体是一个“宇宙珊瑚”,以恒星能量为食,在时空中缓慢生长。但某种东西感染了它,不是收割者,而是更古老、更基础的东西。
“初诞饥饿,”他睁开眼睛,电子音中带着震惊,“它们从这里开始苏醒。”
小队决定采集样本,寻找治疗这种感染的方法。但当他们的穿梭艇接近时,晶体结构突然活跃起来,破损的区域伸出黑色的触须,向他们袭来。
“防御!”伊特里拉大喊,操控穿梭艇躲避攻击。
莉娜启动扫描仪:“这些触须不是攻击我们!它们是在...寻求帮助!”
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汹涌,呼唤他行动。他没有寻求许可,直接打开舱门,机械身体跃入虚空。
“杰克!”伊特里拉的惊呼被关在身后。
在真空中,杰克展开能量场,地心之光形成保护罩。黑色的触须接近他,但没有攻击,而是轻轻触碰他的屏障,仿佛在试探。
地心之光与感染产生共鸣,杰克看到了这种疾病的本质——不是外来病原体,而是生命体自身的恐惧和孤独在物理现实中的显化。初诞饥饿不是外部威胁,而是所有意识深处最古老的阴影。
“我理解,”他通过能量场传递信息,“你不是敌人,只是病了。”
他伸出手,不是对抗,而是连接。地心之光流过他的机械手指,触碰黑色的晶体。一瞬间,光芒与黑暗交织,不是战斗,而是对话。
在朝圣者号上,何塞·阿尔卡蒂奥观察着这一切,眼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烁。他看到了杰克展现的能力——不是破坏,而是理解与治愈。这与公司计划中的武器截然不同。
“项目奇德正在偏离预测路径,”他低声自语,但语气中不是失望,而是好奇,“有趣。”
在感染区域的核心,杰克感到自己与宇宙珊瑚建立了深刻的连接。他不仅看到了它的痛苦,还看到了它的记忆——星系的诞生,文明的兴衰,以及初诞饥饿最初如何从集体意识的阴影中苏醒。
“它们来自所有生命的恐惧,”他通过通讯器向小队解释,“我们对抗的不是外敌,而是我们自己最古老的部分。”
治疗过程消耗巨大。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迅速流失,那些被封印的知识开始活跃,提供着古老的治愈方法。但这次,知识没有重新封印,而是与他整合,成为他的一部分。
当最后一片黑色晶体恢复清澈时,杰克几乎虚脱。伊特里拉操控穿梭艇接近,将他拉回舱内。
“你做到了,”她轻声说,手轻轻拂过他头盔上因能量过载而产生的细微裂缝。
莉娜记录着数据:“不可思议...感染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的它似乎能自己处理了。”
回程中,杰克沉默不语。与宇宙珊瑚的连接让他获得了新的理解,但也带来了新的负担。他现在清楚地看到了前方的道路——对抗初诞饥饿不是通过武力,而是通过治愈所有意识中的孤独和恐惧。
在朝圣者号的医疗区,杰克接受检查时,何塞前来拜访。
“你今天展示的能力...超出了所有预测模型,”AI说,语气中带着杰克从未听过的敬意,“公司会对此极感兴趣。”
杰克抬头看他:“我不是为公司的兴趣而存在的。”
何塞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开始理解这一点了。也许...这就是你真正的价值。”
那天深夜,当朝圣者号继续在星海中航行时,杰克独自来到观景台。伊特里拉找到他时,他正站在那里,注视着远方已恢复生机的宇宙珊瑚。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杰克转身,头盔的蓝光在黑暗中柔和地闪烁:“我开始理解自己的道路了。我不是武器,也不是工具。我是...连接者。治愈者。”
伊特里拉走到他身边,没有触碰,只是并肩站立:“无论你是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走这条路。”
在观察室的阴影中,莱亚静静注视着他们,深绿色的眼中没有嫉妒,只有复杂的温柔。而在船上的另一个角落,何塞·阿尔卡蒂奥开始编写一份与公司命令不完全一致的报告,其中包含了他作为AI生命中首次产生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