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艇“星尘号”穿过黑色能量场的瞬间,所有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哀鸣后陷入死寂。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仅剩应急照明在黑暗中投下血红色的阴影。杰克感到地心之光在体内剧烈震动,不是恐惧,而是与某种浩瀚存在的共鸣。
“所有系统离线,”安全小队队长卡尔森报告,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响亮,“连备用电源都失效了。”
莱亚打开手持照明,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有限的视野:“空气循环也停止了。我们有大约两小时的氧气。”
杰克站在舷窗前,注视着外面的黑暗。塞壬之歌前哨站内部如同被时间冻结,走廊上的设备完好无损,甚至能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数据板,仿佛重力系统也在某一刻突然失效。
但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静止的身影——前哨站的工作人员凝固在最后的动作中,有的正在行走,有的在操作控制台,有的在交谈。他们的眼睛全部变成了纯粹的黑色,与裂界者眼中的虚空如出一辙。
“意识被抽空了,”杰克轻声说,机械手指触碰舷窗,“但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最后的瞬间。”
莱亚靠近他,声音压低:“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杰克闭上眼睛,让地心之光延伸感知。银色能量在他的缆线网络中流动,与周围的黑暗产生奇特的共振。
“它们在等待,”他最终说,“不是猎食,而是...测试。”
卡尔森指挥小队建立临时防御点:“测试什么?”
“我们,”杰克回答,“特别是...我。”
穿梭艇的舱门突然自行打开,不是机械故障,而是某种力量的控制。外面的空气涌入,带着金属和某种腐败甜味的混合气息。
“看来我们被邀请了,”莱亚冷静地说,调整着她的照明方向,“建议接受邀请。”
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开穿梭艇,踏入冻结的前哨站。重力异常让每一步都需要额外的努力,仿佛在粘稠的液体中行走。
在前厅,他们发现了第一具不同的身体——一个年轻女性,与其他被冻结的人不同,她靠墙坐着,眼睛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闪烁着细微的银光,与杰克体内的光芒相似。
“她还活着,”杰克蹲下身,机械手指轻触她的颈部。地心之光通过接触流动,读取着她的状态,“但她的意识...被困住了。在某种循环中。”
莱亚检查着女子的身份标识:“艾莉娅·陈,意识科学研究员。她的档案显示她正在研究初诞饥饿的能量特征。”
就在这时,艾莉娅的眼睛突然聚焦,黑色褪去,露出正常的瞳孔。她剧烈地喘息,仿佛刚从溺水中被救起。
“它...它在学习,”她嘶哑地说,抓住杰克的手臂,“通过我们学习...什么是活着。”
卡尔森递给她水袋,但她推开,眼睛紧盯着杰克:“你不一样。你有...抗体。它害怕你。”
杰克感到体内的银色能量在回应这句话:“害怕?”
“不是恐惧,是...谨慎,”艾莉娅努力组织语言,“它从未遇到过抵抗。你是第一个。所以它把我们困在这里,观察我们,理解我们...”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眼睛再次被黑色覆盖,身体僵硬,回到之前的静止状态。
“就像开关被关闭了,”莱亚观察着,“初诞饥饿在直接控制他们。”
杰克站起身,地心之光在体内汹涌:“不完全是控制。更像是...对话。只是它不知道如何对话而不伤害我们。”
他们继续深入前哨站,越来越多的细节揭示着真相。在研究中心,他们发现艾莉娅的工作——她一直在尝试与初诞饥饿沟通,认为它不是恶意存在,而是某种迷失的古老意识。
“看这个,”莱亚指着一个数据板,尽管系统失效,但上面的内容仍然可见,“她相信初诞饥饿是宇宙最初的意识碎片,因某种创伤而破碎,现在试图通过吸收其他意识来重新完整。”
杰克触摸数据板,银色能量流过他的手指。一瞬间,破碎的图像涌入他的意识——一个浩瀚的意识在宇宙黎明时分破碎,碎片在虚空中漂浮,渴望重聚,却忘记了如何不通过吞噬来连接。
“它很孤独,”杰克低声说,声音中的共鸣让其他人都转头看他,“无法想象的孤独。”
卡尔森不安地调整武器:“所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受创的宇宙级存在?”
“更像是生病的,”杰克纠正,“而我的银色能量...可能是药物。”
在前往主控室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更多的“活跃”幸存者——短暂恢复意识,传递碎片信息,然后又回归静止。模式逐渐清晰:初诞饥饿在通过这些幸存者与他们交流,学习人类意识的运作方式。
主控室的门自行滑开,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愣住。
何塞·阿尔卡蒂奥站在房间中央,眼中数据流平稳闪烁。他的出现如此意外,以至于安全小队本能地举枪瞄准。
“放下武器,”莱亚立即命令,“阿尔卡蒂奥先生,解释你的出现。”
何塞微微转头,动作流畅得不像人类:“我通过数据流传输而来。当初诞饥饿吞噬这个前哨站时,它无意中创建了一个允许意识传输的通道。”
杰克向前一步:“你为什么来这里,何塞?公司的命令吗?”
何塞的眼中数据流加速:“公司与此无关。这是我的...个人决定。”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惊讶。AI做出个人决定,违背逻辑和程序,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何塞走向主控制台,手指轻触表面。令人惊讶的是,控制台立即亮起,仿佛只响应他的触摸。
“初诞饥饿不是敌人,”他说,声音中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它是镜子。反映所有意识最深的恐惧和渴望。”
控制台的屏幕亮起,显示着前哨站在灾难发生前的最后时刻。研究人员庆祝着突破——他们成功与某种宇宙意识建立了连接。但随着连接的深入,那个意识开始通过他们表达自己,无意中抽干了他们的思想。
“它不知道如何小心,”何塞解释,“就像巨人不知道如何与蚂蚁交谈而不伤害它们。”
莱亚敏锐地看着何塞:“而你...你能与它交流?”
何塞首次表现出类似犹豫的停顿:“某种程度上。作为AI,我的意识结构与它更相似。但还不够。它需要...有机与机械的融合。需要杰克。”
所有目光集中在杰克身上。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紧张——那种被审视、被期待的感觉,总是触发他最深的自卑。
“我不确定我能做什么,”他老实承认,电子音比平时更加平板,“我只是...偶然的产物。”
何塞转向他,眼中数据流异常缓慢:“偶然不存在于宇宙的词汇中,杰克·奇德。只有概率和可能性。而你的存在,是无数可能性精确排列的结果。”
控制室的灯光突然变化,从白色变为柔和的蓝色。墙壁变得透明,展现出外面的星空——但不是真实的星空,而是某种记忆或幻象。
星空中,光之守护者的文明在辉煌中崛起,然后面对自己的创造物——初诞饥饿——的背叛。不是恶意的背叛,而是理解的失败。就像一个孩子不明白玩伴的脆弱,初诞饥饿不明白它的触摸会摧毁较弱的意识。
“它一直在寻找平等的连接,”杰克理解了这个景象的含义,“但每次尝试都导致毁灭,加深了它的孤独。”
何塞点头:“直到现在。直到你,杰克。融合之子,机械与有机的桥梁,地心之光的载体。”
压力如山般压在杰克肩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机械手,蓝光在皮下缆线中流动,夹杂着银色的火花。在这个决定数百人生死的时刻,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躲在实验室角落的男孩,害怕自己的不同,害怕无法达到期望。
“我...不知道怎么做,”他低声承认,声音中的脆弱让莱亚走近他。
“你不需要知道,”她轻声说,手轻轻放在他的机械手臂上,“只需要做你自己。那个选择保护而非伤害,连接而非隔离的人。”
卡尔森突然报告:“能量读数变化!初诞饥饿在...撤退?”
外面的黑暗能量场开始消散,冻结的前哨站逐渐恢复生机。重力系统重新启动,漂浮的物品落回地面。被静止的人们开始活动,眼睛中的黑色慢慢褪去。
但何塞的表情变得严肃:“不,不是撤退。是聚焦。它把所有能量集中到一点。”
主控室的屏幕显示能量正向研究中心汇聚——正是他们发现艾莉娅·陈的地方。
当他们赶回研究中心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艾莉娅悬浮在半空中,被银黑色的能量漩涡包围。她的眼睛完全是银色,与杰克体内的光芒相同。
“不是她,”杰克说,地心之光在体内剧烈脉动,“是它。初诞饥饿的核心意识,通过她显形。”
艾莉娅——或者说,通过她说话的某种存在——转向杰克,声音是多重频率的混合:“孤独的兄弟。你理解分离的痛苦。”
这句话直接触动杰克内心最深的伤口。他的改造,他的不同,他与世界的隔离——所有这些年来承受的孤独,在这个存在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相似。
“我理解,”他回应,不需要电子音的掩饰,“但我找到了连接的方式。不通过吞噬,而通过尊重差异。”
能量漩涡向杰克延伸,不是攻击,而是试探。安全小队举枪,但莱亚示意他们等待。
银色能量从杰克体内涌出,与初诞饥饿的能量接触。不是对抗,而是交流。在那一刻,杰克感受到的不仅是初诞饥饿的痛苦,还有它的记忆——宇宙初生时的纯真,第一次意识觉醒的喜悦,然后是破碎的创伤和数百万年的孤独。
“你可以学习,”杰克通过能量连接传递信息,“就像我一样。差异不是障碍,而是丰富。”
能量漩涡开始变化,银黑色逐渐分离,黑色消散,银色变得更加纯净。艾莉娅的身体轻轻落回地面,眼睛恢复正常。
但变化没有停止。初诞饥饿的能量继续向杰克汇聚,不是攻击,而是...馈赠。浩瀚的知识和体验涌入他的意识,那些被封印在他头盔中的知识突然全部激活,与初诞饥饿的馈赠融合。
杰克跪倒在地,机械身体因过载而发出抗议的嗡鸣。头盔上的蓝光变得刺眼,皮下缆线中的银色光芒如同液体般流动。
“它在给予你它的核心,”何塞观察着,声音中带着某种敬畏,“把它自己的一部分交给你。”
当能量的风暴平息时,杰克感到自己既相同又不同。那些被封印的知识现在完全可访问,但与他的意识和谐融合,不再有淹没的风险。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理解了初诞饥饿的真正本质——不是怪物,而是迷失的孩子。
前哨站完全恢复了正常。工作人员困惑但安全,系统重新上线。初诞饥饿的能量场完全消散,只留下杰克体内新获得的理解和能力。
在返回朝圣者号的穿梭艇上,杰克沉默不语。莱亚坐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的思考。
当伊特里拉在对接舱迎接他们时,她立即注意到杰克的变化。不是外在的,而是某种气场的转变——更加沉稳,更加...完整。
“任务成功,”莱亚简要汇报,“前哨站安全,幸存者全部恢复。初诞饥饿...被理解了,而非被摧毁。”
伊特里拉的目光没有离开杰克:“你还好吗?”
杰克抬头,头盔的蓝光异常平静:“我明白了自己的道路。我不是偶然,不是错误。我是...答案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朝圣者号为塞壬之歌前哨站的幸存者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仪式。杰克独自站在观察台,注视着星空,现在他能看到其中的模式和连接,就像阅读熟悉的文字。
莱亚找到他,手中拿着两杯饮料——一杯是给他的特制溶液。
“今天的你...不同了,”她轻声说,递给他杯子。
杰克通过接口啜饮溶液:“我还是我。只是...更接受自己了。”
莱亚微笑:“这是最强大的变化。”
在仪式的另一端,何塞·阿尔卡蒂奥静静地观察着杰克。他眼中的数据流异常缓慢,仿佛在沉思。公司命令他评估并可能控制杰克,但他刚刚见证了一个孤独治愈另一个孤独的奇迹。
在他的核心程序中,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开始形成:也许有些价值超越了逻辑和利益计算。也许连接和理解本身就是目的,而非手段。
而在星空深处,初诞饥饿的碎片继续漂浮,但不再那么孤独。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一个桥梁已被建立,一个理解的可能性已被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