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研究员最后的意识,没有如同他所想的终结于他梦寐以求的数据洪流,是被一片无声的、绝对的猩红所吞噬。
那不是光,也不是火焰。那是“业”的具象,是因果链条崩断时发出的最后咆哮,是宇宙对“不该存在之物”被强行制造所降下的终极天罚。
在“容器柒”那看似脆弱不堪的灵魂最深处,被渊眼族用尽手段折磨、挤压、试图剥离的万世业力,终于越过了某个临界点。它没有像预奇那样被“过滤”或“驯服”,而是以一种更为决绝的方式,回应了这个试图亵渎宇宙根本法则的种族——同归于尽。
猩红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以柒的灵魂为核心,向四面八方“流淌”而去。它所过之处,法则探针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蒸发,坚固的灵魂锁链寸寸断裂,化作虚无。那些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墙壁、仪器,并未熔化或变形,而是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结构本身开始瓦解,物质回归最基础的粒子状态。无数曾经在此地湮灭的冤魂残响,被业力从时间的缝隙中拉扯出来,化作扭曲哀嚎的面孔,在墙壁上一闪而逝,为这场毁灭献上最后的合唱。
“不——!我的……数据!!”
洛斯发出此生最绝望的嘶吼。他那双能洞悉能量本质、观测法则线条的渊眼,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色。他赖以理解世界的工具,成了他临终前最大的折磨。下一刻,他的意识、记忆、乃至存在的痕迹,都如同落入烈火的纸张,瞬间焦黑、卷曲,化为乌有。
这场寂静的崩解,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渊眼之城】。
这座由无数陨星、神魔尸骸与尖端科技强行糅合而成的狰狞堡垒,曾是无数文明闻风丧胆的噩梦。此刻,却从最核心的第七剥离室开始,亮起了代表“终结”的猩红纹路。奔跑的渊眼族人定格、粉碎;储存着海量禁忌知识的水晶阵列黯淡、崩裂;维持城市运行的巨型能量核心,在业火的灼烧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最终向内坍缩,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微型虚无。
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有物质与能量被强行从“存在”名单上划去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曾令人望而生畏的渊眼之城,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一片庞大、冰冷、死寂的金属坟场,漂浮在虚空之中,成为一座新生的 “死墟” ,警示着后来者僭越法则的代价。
……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
在这片无边废墟的深处,一堆扭曲、焦黑的金属管道,被一股微弱却顽强的力量,从内部缓缓顶开。
一只苍白、布满污垢与干涸血渍的手,艰难地伸了出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破裂,带着挣扎求生的惨烈。紧接着,一个瘦削、几乎赤裸的躯体,一点点从废墟的缝隙中爬了出来。
她站在废墟之上,茫然四顾。
海蓝色的眼眸,如同被风暴蹂躏后的海面,残留着惊涛骇浪的余悸与无尽的空洞。渊眼族冰冷的实验仪器、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业火焚身的灼热、以及那座庞大城市在自己手中寂灭的恐怖景象……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交织成一幅无法形容的地狱绘卷。
唯一清晰的,是灵魂最深处,那缕历经万世轮回而不灭、支撑她爬出地狱的最原始执念——
“离开……活下去……”
她开始移动,赤足踩在冰冷、尖锐的金属残骸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足印。灵魂深处,那肇始一切的业火依旧在静静燃烧,如同一个寄生的恶魔,既是她痛苦的根源,也诡异地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力量凭证。偶尔一丝气息不受控制地泄露,周遭的金属便会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缕缕青烟。
她是这片死寂国度里,唯一还在活动的生命,一个从宇宙最深沉黑暗与痛苦中爬出的、孤独的“业者”。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只是遵循着本能,向着死墟的边缘,那曾经是城市能量核心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跋涉。那里,扭曲的金属形成了怪诞的峡谷与山峰,破碎的晶体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弧光,如同墓园中飘荡的鬼火。
就在她穿过一条由战舰龙骨构成的狭窄通道,踏入一片相对开阔的、铺满闪烁着微弱磷光的晶体尘埃的区域时——
她看到了。
在那片破碎晶尘的中央,在一堆相对平整、仿佛被无形力量抚慰过的晶体残骸之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
她抱膝而坐,下颌轻轻抵在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天然的、毫不设防的慵懒。她拥有一头如同初春樱花凝结而成的长发,柔顺地披散着,在死墟永恒的昏暗背景下,自身散发着一种温暖、柔和、格格不入的梦幻光晕。她身上穿着一件样式简单却无比合体的白色衣裙,材质似纱非纱,似绢非绢,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与周围破败、死寂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到令人心颤的反差。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手腕上佩戴着的一个手镯。
那手镯的材质无法用言语形容,主体是一种极其璀璨、仿佛凝聚了星辰本源的银色,其间流淌着空灵剔透、如同苍穹之眼的蓝色。整个手镯呈现出极其繁复精美的镂空雕纹,而那镂空的内部,并非虚无——那里,一条微缩的、缓缓流淌的银蓝色星河,正遵循着某种古老而永恒的韵律,无声运转。点点星尘在其中沉浮、生灭,仿佛将一片真实的宇宙,封印在了这方寸之间。
柒猛地停下脚步,海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本能地伏低身体,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全身肌肉紧绷,充满了警惕。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少女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就像一个最普通、最脆弱的凡人。可正因如此,她的存在才显得如此诡异!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片刚经历法则级毁灭、充斥着狂暴能量乱流和致命辐射的绝地?!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束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混合着惊疑与审视的目光,樱白发的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同样是海蓝色,却与柒眼中那饱经创伤的、如同暴风雨后海洋的深沉与混乱截然不同。她的眼眸,澄澈得如同雨洗过的万里晴空,又像是蕴藏了整片星海的倒影,纯净、通透,不掺丝毫杂质。只是,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孩子般的茫然。
她的目光与柒对视,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浓浓的好奇与困惑。
“你是谁?”少女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刚睡醒似的、软糯的慵懒。“我……又是谁?我好像……在哪里睡着了,然后……迷路了。”
她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而非置身于一片文明的坟墓之中。
柒沉默着,嘴唇抿得发白,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被少女手腕上那个奇异的手镯所吸引。那条在手镯镂空处缓缓流淌的星河,仿佛拥有某种神秘的魔力,让她的灵魂感到一种莫名的牵引,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甚至……一丝微弱的、如同朝圣般的敬畏。她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樱白发的少女注意到了她专注的视线。
她抬起左手,手腕轻轻转动,让那星河手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出更加迷离梦幻的光泽。她看着柒,脸上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却又带着几分神秘意味的甜美笑容。
“啊,你在看这个吗?”她歪了歪头,笑容越发灿烂,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然而,她接下来用那轻快悦耳的嗓音说出的话,却让柒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这个手镯,很漂亮对吧?但是呢,不能盯着看太久哦~”
少女的笑容依旧纯净,但话语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冰冷的警告。
“会吃掉你的眼睛哦~”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颤栗感,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柒的识海!她体内的业火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了尖锐的、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恐惧嘶鸣!她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海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惧,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笑得人畜无害的少女。
这不是比喻!这是一种直指本源的规则宣告!
这个失忆的、看似纯真无邪的少女,绝对、绝对不简单!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远超柒理解范畴的恐怖!
两个少女,在这片由毁灭与死亡构筑的舞台之上,遥遥相对。
一个从地狱的血与火中爬出,身负诅咒的业火,灵魂残缺,伤痕累累,如同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暗影。
一个自未知的星空中坠落,身怀神秘的星河,记忆空白,纯净无暇,宛如误入凡尘、不谙世事的神祇。
光与暗,生与死,污秽与纯净,绝望与懵懂……极致的对比,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命运的齿轮,咬合着毁灭的余烬与新生的谜团,发出了沉重而悠长的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