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那句“我的荣幸”，似乎让办公室里那股紧绷而又疏离的空气，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夏诗语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了一抹极淡的讶异。或许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又或许，是意外于他在回答时脸上那份温和而坦然的笑容。
但这抹情绪很快便被她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恢复了学生会长的姿态，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很好。那么，我们需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方便后续沟通。”
说着，她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直接调出了“圈信”的二维码名片界面，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好的。”林舟也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
相比于夏诗语的从容，他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了。先是解锁了好几次才成功，然后在纷繁复杂的应用列表里找了半天，才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对话框图标，又在“我”的界面里找到了自己的二维码。
在这个过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夏诗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感，让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笨拙操作都像是在被监考官盯着的考生。
“滴。”
一声轻响，好友添加的请求发送了过去。
夏诗语那边几乎是秒速通过。林舟看到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多出了一个简洁的头像——那是一片纯净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昵称也同样简单，就是她的名字：夏诗语。
“关于学园祭的宣传方案，我有一个初步的构想。这周三下午放学后，你有时间吗？我们需要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地点就在这里。”她放下手机，继续安排着工作。
“周三下午……”林舟心算了一下时间。周三下午没有排苏晓月的“学习日程”，是他难得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有时间。”他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夏诗语似乎对他的配合感到满意，语气也缓和了半分，“具体需要你做的工作，以及宣传组的其他成员，我们周三再详细讨论。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耽误你上课了。”
这已经是明确的逐客令了。
“好的，会长再见。”林舟站起身，礼貌地告辞，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夏诗语的声音。
“林舟同学。”
林舟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夏诗语依然坐在原位，目光看着他，这一次，那清冷的眼眸中似乎多了一点点复杂的东西。她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
“刚才……谢谢你。”
这句没头没尾的感谢，让林舟有些发懵：“谢我？谢我什么？”
“没什么。”夏诗语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自己放在桌面下的左手，然后迅速移开，轻轻摇了摇头，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你快回去上课吧。”
林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办公室里，夏诗语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但紧绷的肩膀却在这一刻微微放松了下来。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食指上那张格格不入的卡通创可贴，眼神有些飘忽。
刚才，在她察觉到林舟的目光落在这张创可贴上时，她的第一反应是羞耻和慌乱。
这就像是她精心构筑的“完美”铠甲上，被人发现了一道丑陋的裂痕。她习惯了用冰冷的姿态和强大的气场来保护自己，不让任何人窥探到面具之下的真实。这张因为早上切水果时不小心划伤手指而贴上的、妹妹用剩下的创可贴，就是那个“不完美”的铁证。
她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来，想要掩饰。但让她意外的是，面前那个男生在看到这道“裂痕”之后，眼神里并没有出现她所预想的任何情绪——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更没有幸灾乐祸。
他的眼神很干净，很温和。
在那份温和的注视下，她那颗因为害怕暴露而瞬间提起的心，竟然就那样平静了下来。随后，他露出了那个笑容，答应了她的邀请。
那个笑容，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一次失败的钢琴比赛后，独自躲在后台哭泣时，一位路过的老师递过来的一杯温水。
一样的……温暖。
所以，那句“谢谢你”，并非感谢他接受邀请。
而是感谢他，在看到自己“不完美”的裂痕时，所给予的那份不动声色的、温柔的尊重。
……
林舟走出行政楼，课间的喧嚣声重新将他包围。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刚才在办公室里感受到的那一丝清冷。
他回味着夏诗语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谢谢”，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于学霸的脑回路可能异于常人。
当他回到高二（三）班的教室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他像是逃过一劫般，迅速溜回自己的座位，躲过了大部分同学好奇的目光。但身旁的陈阳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喂喂，快说，会长大人找你到底什么事？”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不停地顶着林舟，“是不是看你骨骼惊奇，想收你进学生会当她的左膀右臂？”
“想什么呢，”林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学园祭，宣传组，找我帮忙画海报。”
“就这？”陈阳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八卦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跟夏大会长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啊，舟哥，把握住啊！”
“把握你个头，好好听课。”林舟将一本教科书立在桌子中间，隔绝了陈阳八卦的视线。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自己的心绪，也因为这次意外的会面，而有些难以平静。
夏诗语那张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脸，那清冷的声音，以及……那张贴在她纤纤玉指上的、有些滑稽的卡通创可贴，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镜花”，果然名不虚传。美丽，却也遥远得如同镜中之花。
但那道细微的裂痕，又让他觉得，这朵花，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触碰。
一整节课，林舟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刚想趴下补个觉，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来到了他的课桌旁。
“舟哥哥。”
是苏晓月。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林舟问道。
“刚才会长找你，到底是什么事呀？”她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一边问，一边很自然地拉开林舟前面的椅子坐下，与他面对面，“我看舟哥哥你回来的时候，表情好像有点严肃，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关切，眼神里也满是担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真心实意在为青梅竹马担心的可爱女孩。
“能有什么麻烦，”林舟笑了笑，将刚才对陈阳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为了学园祭的事情，学生会缺人手，美术老师推荐了我，让我去帮忙负责宣传海报的设计。”
他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纯粹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来描述这件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苏晓月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舟哥哥你闯什么祸了呢。帮忙设计海报，那挺好的呀，说明我们家舟哥哥有才华！”
她说着，还俏皮地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林舟看着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暗道自己之前可能真是想多了。她还是那个单纯的晓月，会为自己担心，也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然而，就在他放下心防的时候，苏晓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中刚刚平复下去的湖面，再次泛起了涟漪。
“不过……”她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负责宣传组的话，肯定会很忙吧？要经常和学生会的人开会，还要构思、画画……那舟哥哥你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太多时间了？”
来了。
林舟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问题，看似是在关心他会不会太辛苦，但林舟却听出了其中潜藏的、真正的含义——
你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太多时间，陪我了？
“应该……还好吧，”林舟有些含糊地回答，“会长说只是前期会比较忙一点。”
“‘会长’……”苏晓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然后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舟哥哥你叫得好顺口哦。才见了一面，就这么熟啦？”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但林舟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笑容的背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林舟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僵，他试图解释，“总不能直接叫人家名字吧，那样太没礼貌了。”
“也对哦。”苏晓月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绕到林舟身边，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出双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软的触感和熟悉的馨香瞬间将林舟包围。
“舟哥哥，”她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软软糯糯的，“你帮学校的忙，我当然支持啦。但是……你可不能因为太忙，就忘了我哦。”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放学要一起回家，周末要一起学习、看书……还有，每天晚上的晚安，也不能漏掉。”
她每说一句，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就收紧一分。
那力道并不大，更像是一种小动物宣示主权般的依赖和固执。
但林舟却感觉自己的呼吸，被那柔软的手臂，勒得有那么一丝丝的……困难。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说“放心吧，不会的”，想安抚她那莫名而来的不安。
可最终，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