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如同救世主般响起，解救了被困在苏晓月怀抱中的林舟。
她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臂，但在坐回自己的位置前，又用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确认他已经将刚才的“约定”牢牢刻在了心里。
林舟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假装专心致志地翻开课本，但后背上依旧残留着她身体的温软和那份带有束缚感的拥抱所带来的压力。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还没能完全平复下来。
那不是面对喜欢女孩时应有的、带着甜蜜的悸动，而是一种混杂着困惑、无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他知道苏晓月依赖他，但他从未想过，这份依赖会以如此明确的、近乎宣告所有权的方式表达出来。那些“约定”，听起来更像是一条条用温柔语气包装起来的规则，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未来的时间牢牢地网罗其中。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细节。
苏晓月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依然是那个元气满满的邻家女孩，会给他带早餐，会在课间和他讨论题目，会挽着他的手臂一起放学回家。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但林舟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不同。
她的视线，似乎比以前更加频繁、更加持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有时他正在和陈阳聊天，一转头，就能对上她那双看似在发呆、实则焦点明确的眼睛。有时他只是拿出手机，想刷一下社交动态，都能感觉到身旁有一道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屏幕，那份专注，仿佛是在审阅一份机密文件。
这是一种无声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监视。它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带着“关心”和“在意”的伪装，但却让林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开始下意识地规范自己的行为，减少和陈阳以外的同学聊天，拿出手机时也会下意识地将屏幕侧向一边。
他为自己这种近乎“自我审查”的行为感到荒谬，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做出了反应。
周二的晚上，林舟正在家里写作业，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夏诗语的“圈信”消息。
【夏诗语】：林舟同学，明天下午四点半，学生会办公室，别忘了。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历年学园祭宣传主题的资料，你可以先看一下。【文件：镜一高历年学园祭宣传主题回顾.pdf】
一条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提醒。
林舟点开那个PDF文件，里面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表格和图片，从主题口号到海报风格分析，一目了然，专业得像出自广告公司之手。他不自觉地感叹，这位学生会长果然名不虚传，做事滴水不漏。
就在他滑动屏幕浏览文件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舟哥哥，我给你切了点水果。”苏晓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
苏晓月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了进来，将果盘放在他的书桌上。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林舟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林舟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熄灭屏幕，但又觉得这种反应太过刻意，反而显得心虚。于是，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状。
苏曉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她的影子，被台灯的光拉长，悄无声息地，将林舟和他手中的手机，一同笼罩了进去。
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要令人感到压抑。
“……是学生会长发来的资料。”最终，还是林舟没能扛住这寂静的压力，率先开口解释道，“关于学园祭的。”
“嗯，我看到了。”苏晓月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会长她……做事还真是认真呢。”
她说完，拿起盘子里的一块苹果，用牙签扎好，递到林舟嘴边，脸上重新绽放出甜美的笑容：“舟哥哥，学习辛苦了，补充点维生素吧。”
林舟机械地张开嘴，将苹果吃了进去。很甜，很脆，但他却感觉味同嚼蜡。
“明天下午，你们就要开会了吧？”苏晓月又问道。
“……嗯。”
“那你开完会，要早点回来哦。”她说，“晚饭我来你家做，我们一起吃。”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晓月满意地笑了笑，端着空了一块的果盘，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转身离开了房间，并体贴地为他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林舟看着手机屏幕上夏诗语那片纯蓝色的天空头像，再回想起刚才苏晓月那平静的眼神和温柔的嘱咐，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背升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拉向了两个方向。
一个是遥远的、清冷的、如同镜中花般吸引着他去探究的世界。
另一个，则是温暖的、熟悉的、却又带着无形束缚的日常囚笼。
而他，正站在中间，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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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
班级里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的安排。
“舟哥，去网吧开黑不？”陈阳转过头来，发出日常的邀请。
“去不了，我今天有事。”林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
“哦对，要去和会长大人‘约会’嘛，懂的懂的。”陈阳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林舟懒得理他。他转头看向苏晓月，她也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正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他。
“舟哥哥，我先回家放东西，然后买菜过来。”她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乖巧得像个等待主人回家的小宠物。
“好。”林舟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在走廊的分岔路口，苏晓月停下了脚步。
“那我走啦，舟哥哥，开会加油。”她踮起脚尖，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衣领，指尖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早点回来。”
又是那句“早点回来”。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叮嘱，林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目送着苏晓月娇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林舟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行政楼走去。
他再次来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
林舟推门而入，发现办公室里只有夏诗语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她完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一丝不真实的朦胧美感。
“你来了，很准时。”夏诗语抬起头，对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坐吧。”
林舟坐下后，发现桌子上已经摊开了一张巨大的白纸，旁边放着几支不同颜色的马克笔。
“宣传组的其他成员呢？”林舟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负责的是视频拍摄和后期剪辑，现阶段还用不上。”夏诗语解释道，“今天主要是我们两个，先把核心的视觉概念和海报主题定下来。这是我的一些想法，你可以看一下。”
她将几张写满了字的A4纸递了过来。
林舟接过，发现上面是她用娟秀的字迹写的各种关键词和概念构想。
“青春”、“梦想”、“突破”、“镜城之光”、“未来的我们”……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能量，但也……非常官方，非常不出错，就像是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
“你觉得怎么样？”夏诗语问道。
林舟沉吟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很大气，也很稳妥。但……感觉少了一点能让同龄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夏诗语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提出不同的意见。她没有反驳，而是将一支马克笔递给了他：“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在讨论正事的时候，她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场便显露无遗，高效，直接，不容置疑。
林舟也不再拘谨，他接过笔，在那张巨大的白纸上，围绕着“学园祭”这个核心，开始写下他脑海中浮现的关键词。
“反差”、“日常中的非日常”、“隐藏的另一面”、“祭典前夜的悸动”……
这些词汇，更多的是从感性的、情绪的角度出发，与夏诗语的理性构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隐藏的另一面’？”夏诗语看着这个词，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什么意思？”
“比如……”林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学校的每个人，可能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平时埋头苦读的学霸，可能私下里是电竞高手；看起来很严肃的老师，或许是个狂热的摇滚迷……学园祭，不就是一个让大家可以暂时放下平时的身份，展现‘隐藏的另一面’的舞台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夏诗语。
夏诗语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但林舟发现，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仿佛被“隐藏的另一面”这个词触动了什么心事。
工作会议就在这样一来一回的讨论中进行着。林舟发现，夏诗语虽然气场强大，但并非听不进意见的人。只要他的想法有足够的逻辑支撑，她就会认真地考虑，甚至会举一反三，提出更完善的方案。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开始的拘谨，逐渐变得融洽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在敲定了海报的三个备选主题后，夏诗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靠向椅背。也正是在她放松下来的这个瞬间，林舟第一次在她那张永远完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深刻的疲惫。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让她清冷的眼眸都显得有些黯淡。
“会长……”林舟下意识地开口。
“嗯？”夏诗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你是不是……很累？”他说完，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冒昧，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学生会的工作肯定很辛苦吧。”
夏诗语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林舟，眼神有些复杂。过了好几秒，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个瞬间，林舟又看到了那道“裂痕”。
完美的面具，因为疲惫而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忽然很想做点什么。
“你等我一下。”
林舟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没过几分钟，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罐还带着凉气的罐装咖啡。
他将其中一罐放在夏诗语面前，拉开了自己那罐的拉环。
“提提神吧，”他笑了笑，“会长也是人啊，总有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
夏诗语看着桌上那罐冰凉的咖啡，愣住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林舟喝咖啡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握住了那罐咖啡。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递到心里，却奇异地，让她感觉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正仰头喝着咖啡的男生，灯光柔和地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笑容，温和而又干净。
“谢谢。”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是清冷的，而是带着一丝极轻的、几乎无法察闻的暖意。
……
当林舟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满屋的饭菜香气和苏晓月那张写满了“你终于回来了”的笑脸。
“舟哥哥，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可以开饭了！”
林舟换好鞋，走进客厅，看到苏晓月正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她的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薄汗，显然是忙活了很久。
“辛苦了。”林舟由衷地说道。
“不辛苦，给舟哥哥做饭，我最开心了。”苏晓-晓月为他盛好饭，递了过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
“会议……还顺利吗？”最终，还是苏晓月打破了沉默。
“嗯，挺顺利的，主题基本定下来了。”林舟回答道。
“那就好。”苏晓月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舟哥哥，你书包好像没拉好，里面的东西都快掉出来了，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说着，也不等林舟回答，她便起身拿过他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拉开了拉链。
林舟也没多想，继续低头吃饭。
苏晓月将书包里的课本和卷子一样样拿出来，又整齐地放回去。就在她快要整理完的时候，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从书包侧面的网兜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空的，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罐装咖啡的空罐子。是他开完会，顺手塞进去忘记扔的。
“舟哥哥，”苏晓月拿着那个空罐子，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你今天喝咖啡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喝这个牌子的？”
林舟的心，咯噔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