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愁的影子在焦土上拉长了一瞬,随即扭曲如被风吹皱的水面。她没有眨眼,也没有抬手去触碰心口的玉佩——那枚承载着王玄通残魂的信物早已沉寂,不再传出任何波动。但她知道,那一丝异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识海深处升起的牵引。
残卷虚影在脑海中骤然放大,化作一道光门,无声开启。
她未抵抗,任意识滑入其中。
幻境即刻降临。
她站在一片血色荒原之上,脚下是截天盟弟子的尸身,层层叠叠,延伸至 horizon。秦怀朔躺在三步外,右臂齐肩断裂,断口焦黑,像是被某种极寒与极热同时侵蚀过。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用眼睛死死盯着她,瞳孔里映出她的脸。不远处,凰天半跪于地,羽翼破碎,神痕背靠残碑,手中符印将散未散。他们的气息正在消散,如同风中残烛。
她想迈步,却发现双脚陷在泥土里,动弹不得。
耳边响起低语:“你救不了他们。你从来都只能看着。”
画面突转。
她立于万界之巅的宫殿中央,脚下是九重云海,身后是无数俯首叩拜的身影。凌云霄跪在阶下,白发披散,面容枯槁,口中不断重复:“我错了……求你饶我一命。”
有女子献上明珠十斛,男子奉上仙器百件,还有人牵来通体雪白的灵兽,说是供她驱策万年。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就是你要的,对吗?复仇已完成,权柄已握紧,你可以停下。
她闭眼。
两种景象交替闪现——绝望与荣光,死亡与尊崇,无力拯救与主宰一切。每一次切换,识海便如遭重锤撞击,道种震颤,十二丹田中的本源道息逆冲而上,几乎要撕裂经脉。
她没有睁开眼。
而是以《玄微经》仙台卷所述“观身如镜”之法,反照五脏。肺中肃杀渐平,肾水不再枯竭,脾土回转,肝木舒展,唯有一心仍在燃烧,不偏不倚。
她在幻境中问自己:
为何拔剑?
不是为凌云霄伏诛时那一声哀嚎,不是为万年坟冢中苏醒那一刻的怨愤。她拔剑,是因为看见秦怀朔为护阵眼自爆神魂的那一瞬;是因为听见混沌青莲种初醒时那一声轻鸣;是因为七名被困生灵被救出后,其中一人回头望她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
她前行,是为了让那样的光,不至于熄灭。
为何不倒?
不是因仇恨支撑,也不是因天赋卓绝。她不倒,是因为每一次倒下,都有人伸手将她拉起——哪怕只是虚影,哪怕只是残念。王玄通的声音从未真正消失,总在最深处提醒她:剑不在手,在心。
她再次睁眼。
幻境依旧,但已不同。
她看清了——那些尸体并未腐烂,伤口边缘泛着虚假的光泽;那些跪拜之人,面孔模糊,动作机械如提线木偶。这并非真实记忆,而是由执念与欲望拼凑出的假象,试图让她沉溺于痛苦或沉迷于权力。
她抬手。
不是去握剑柄,而是将指尖点向自己的眉心。
截天剑气自十二丹田升起,穿过一百二十九万六千穴窍,汇聚于识海中央。这一剑,不向外斩,而是向内劈开——斩向那个仍渴望复仇快意的自己,斩向那个曾幻想登临绝顶受万人敬仰的自己,斩向所有因过往创伤而滋生的软弱与动摇。
剑光落下。
血色荒原崩解,宫殿虚影碎裂,跪拜者化作飞灰,尸身归于尘土。秦怀朔的身影最后消散前,对她点了点头。
世界归于寂静。
她独立于虚空之中,四周再无一物,唯有心火不灭,静静燃烧。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响,似曾相识。
“守心。”
她知道是谁的声音。
但她没有回应。
因为她已无需回应。道不在果,而在行。她所求的,从来不是超脱本身,而是走完这条路时,仍能直视自己的眼睛。
幻境开始褪去。
她感到身体重新与意识连接——双腿仍立于焦土之上,右手仍拄着剑,左臂微微颤抖,十二丹田持续涌入温润之力,那是尚未完成的本源道息灌体。大门依旧开启,光柱未散,残卷虚影静静悬浮于识海深处,未曾消失。
她闭目调息,神魂归位。
就在她即将完全回归现实的刹那,识海中残卷虚影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文字变化,也不是法则浮现。
而是其中一页的边角,缓缓卷起,露出背面一行此前从未显现的小字。字迹陌生,却不带杀意,也不含诱惑,只是平静陈述:
“你确定,你是第一个通过试炼的人吗?”
她眉头微蹙。
还未及细想,那行字便如沙画般抹去,残卷恢复原状。
她睁眼。
风未起,尘未扬。
她的手指仍压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掌心血渍已干涸成暗红。头顶光柱依旧倾泻而下,将她的影子牢牢钉在地面。远处废墟静默,神魔不知何时已退去威压,仿佛从未存在。
她不动。
呼吸平稳,眼神清明。
可就在她准备收回感知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地面——
她的影子,比刚才多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