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陈九推开门,带着一身菜市场的烟火气走进屋里。他脸上的冰冷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温和。
“陈九!”
闪闪像一道金色的流星,瞬间从客厅飞来,扑进他怀里,光点蹭着他的脸颊,带来温暖又痒痒的触感。小蓝也“噗叽”一声,从地上弹射起来,软乎乎、凉丝丝地撞进他臂弯里,身体变成了一种明亮的蓝色。
陈九被他们两个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随即,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平静如同春水融化般漾开。他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闪闪,又用手揉了揉小蓝果冻般的身体。
他笑了。
那笑容如此纯粹、如此灿烂,仿佛刚才巷子里那个煞神般的男人只是幻觉,仿佛他这一百年的风霜都在这一刻被洗净,变回了很久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年,没人死亡,每人离开,大家都其乐融融的生活。
他一手抱着闪闪,一手托着小蓝,声音里带着还未散尽的笑意,朗声说:
“好!今天高兴!我们吃点好的”
猪肉炖粉条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肉香混着酸菜特有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粉条吸饱了汤汁,变得晶莹软糯。陈九用厚布垫着,将这一大锅暖烘烘的菜端上了桌。
他给闪闪和小蓝的专属小碗里盛好,又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大碗。刚拿起筷子,闪闪却忽然从窗台边飞了过来,小小的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信封。材质很奇特,像是某种细腻的兽皮,又泛着植物纤维的质感,信封口用一种暗红色的火漆封着,火漆上印着一个宛如荆棘缠绕利剑的徽记。
“陈九,”闪闪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刚才你做饭的时候,有只黑色的鸟撞在窗户上,留下这个就不见了。”
陈九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徽记上,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这个徽记,他有一百年没见过了。
这是“深渊残响”酒馆的标记,一个只在最顶尖的冒险者和那些游走在世界阴影里的情报贩子之间流传的地方。那里传来的消息,从来不会是什么家常问候。
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了几度。
小蓝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慢慢挪到陈九手边,身体变成了略带不安的浅蓝色。
陈九沉默地看着那封信,看了很久。他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早已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这沉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
最终,他放下筷子,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而是先拿起勺子,往闪闪和小蓝的碗里各加了一大块炖得软烂的猪肉。
“先吃饭。”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但或许只有最熟悉他的闪闪和小蓝才能听出,那平静底下,多了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紧绷。
但陈九本能的感觉不对,他把信翻了过来,看着那个故作神秘的“???”署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肩膀微微抖动起来,最后竟忍不住摇着头,笑出了声。
“这个安……一百年了,还是老样子。”
他脸上满是那种想起老朋友闹出的糗事时,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身材高挑的暗影精灵,是如何一脸严肃,煞有介事地搞出这套她自以为很神秘的操作。
他指尖轻轻一划,那看似牢固的火漆便悄然脱落。展开信纸,上面是用优雅花体字写下的话语,只是这内容嘛……
致理论上应该还活着的团长陈九:
鉴于世界和平已持续一百零三年(大概),本人判定你已失业并可能陷入贫困。本着微薄的队友情谊(主要是担心你饿死),特此通知:
青山市,‘老地方’酒馆(附:我画了地图,你应该看得懂吧?),我请客。过期不候。
——???(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有奖!)
又及:如果来的路上因为看不懂地图而迷路,请不要向路人求助,这有损本刺客的声誉。
信的背面,果然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画了一张标注了大量无用符号和暗号,堪比藏宝图的地图。
陈九拿着信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能想象安在写下“猜猜我是谁”时那一本正经的得意模样,也能想象她为了画这张毫无实用价值的地图花了多少时间。
“这个笨妞……”他低声笑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久违的熟稔和温暖。
他把信纸轻轻放在桌上,和那锅依然冒着热气的猪肉炖粉条放在一起。
陈九笑着将安那封故作神秘的信折好,却没有立刻收起,而是随手放在了餐桌一角,和酱油瓶、醋壶摆在了一起。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猪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仿佛在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滋味。
“青山市啊……有点远。”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闪闪和小蓝说。
闪闪飞过来,落在信纸旁,好奇地看着那个复杂的地图:“陈九,我们要去找这个‘???’吗?”
“嗯,要去。”陈九点点头,又舀了一勺汤汁浇在饭上,“不过,不是现在。”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楼里那个正在收拾肉案的热心屠夫。
“我得先赴了刘秀的约。”他语气平常,却带着不容更改的笃定,“答应好的事,不能忘。”
这顿猪肉炖粉条,因为那封插曲般的信,吃得比预想中快了些。但陈九并没有丝毫急躁,他仔细地收拾好碗筷,把锅刷得干干净净,仿佛即将到来的远行和今晚的饭局一样,只是日常生活中普通的一环。
做完这一切,他像往常一样,坐到那张有些年头的沙发上,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开关。
新闻联播熟悉的前奏响起。主播用字正腔圆的播报着国内外大事。当播报到气象新闻时,画面切换到了卫星云图。
“……据中央气象台消息,今年第X号超强台风‘海神’,目前正持续向我国东南沿海靠近,中心附近最大风力已达18级,预计将成为今年登陆我国的最强台风,相关部门正严阵以待……”
电视屏幕上,巨大的台风眼缓缓旋转,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自然威力。
陈九看着新闻,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一个月。
时间很充裕,足够他安顿好这里的一切,也足够那场被称作“海神”的台风,在广阔的海洋上完成它的宿命旅程。
他关掉电视,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夜色已经悄然降临。
他站起身,对正在玩他旧斗篷的闪闪和小蓝说:“我出去一趟,和刘秀喝点酒。你们看家。”
说完,他拎起那件挂在一旁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身影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步履平稳,走向那个飘着猪头肉香味和散白酒气的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