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老旧的居民楼里只剩下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陈九踏着狭窄的楼梯上楼,脚步放得极轻,金属钥匙插入锁孔,缓缓转动,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咔哒。”
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饭菜香和他自己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驱散了夜风的微凉。
屋里一片寂静,与他离开时唯一的区别,是电视已经暗了下去,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太安静了。陈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种属于冒险者本能的警觉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强烈的安心感取代。这里是他家,是他用一百年的漂泊换来的,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他的目光适应了黑暗,首先望向那张小饭桌。
然后,他看到了那一幕。
在原本摆放着他们碗筷的桌面上,闪闪和小蓝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小蓝变回了最放松的、软塌塌的圆饼状,像一块凉丝丝的、半透明的蓝色果冻,随着它的呼吸,身体极其轻微地一起一伏。而闪闪,这个平时叽叽喳喳的小精灵,此刻收敛了一些,可可爱爱的。
她蜷缩着身子,背靠着小蓝软弹的身体,金色的长发铺散开,小翅膀也软软地垂在身后,睡得正沉。她那微弱的呼吸声,几乎细不可闻,却奇异地给这寂静的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陈九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他脸上因为酒精和夜风带来的最后一丝紧绷,也彻底软化下来。
他轻轻带上门,没有开灯,借着微光,悄无声息地走到饭桌边。
他俯下身,凑得更近些。能看见闪闪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能看见小蓝身体里偶尔缓慢流动的光点。两个小家伙睡得毫无防备,是对这个“家”绝对信任的模样。
陈九伸出手指,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用指背碰了碰小蓝。凉丝丝的,带着湿润的弹性。
他又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闪闪的翅膀边缘,那感觉,像是触碰一片最细腻温暖的花瓣。
“精灵……应该不会着凉吧?”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陈九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他曾经在冰封雪原露宿,在阴冷沼泽跋涉,何曾担心过自己或者队友会不会着凉?生存与否,只取决于实力和运气,与冷暖这种细微的感受无关。
可看着眼前这两个在微凉夜风中、趴在硬邦邦的木头饭桌上睡着的小东西,这个毫无实际意义的担忧,却变得如此理所当然。
饭桌太硬,夜里会降温。不行。
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做出了决定。他先是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闪闪整个托在手心。
小家伙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光芒微微闪烁,但终究没有醒来,反而在感受到陈九掌心熟悉的温度和安稳后,又放松下来,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陈九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稳稳地走到床边,才弯下腰,将闪闪轻轻放在枕头中间。
然后他转身回到桌边,看着那一滩果冻。小蓝不太好“提”,他想了想,直接用空间法术打通了路径,把小蓝扔到了床上,放在闪闪旁边。
小蓝一碰到柔软的枕头,身体便自然地摊开了一些,将闪闪半包围在它凉丝丝的“怀抱”里。闪闪在梦中下意识地往小蓝更深处蹭了蹭,光芒似乎都更安稳了些。
看着床上并排安睡的两个小家伙,陈九觉得这个原本空旷清冷的房间,瞬间被填满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宁静感,这比他第一次踏进国王为他准备的奢华宫殿,比他坐在堆满金币的龙穴宝库中,都要踏实千万倍。
他脱掉外套,那封来自刘秀的信被他仔细地放在床头柜上,和安那封画着滑稽地图的信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他简单洗漱,换上柔软的旧睡衣。
当他终于躺上床时,动作依旧很轻,生怕惊扰了旁边的两个小生命。床不大,他侧着身,面朝着闪闪和小蓝。
夜晚的寂静被放大。他能听到窗外极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能听到老旧楼房本身细微的吱嘎声,但最清晰的,是身边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和谐交融的“呼吸”声。
漫长冒险生涯,他睡过最柔软的天鹅绒,也卧过最粗糙的砂石地。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一张普通的旧木床,是如此舒适安稳。
他缓缓伸出手臂,没有压到它们,只是虚虚地、保护性地环住了枕头上的闪闪和小蓝。这是一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小蓝的身体凉凉的,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舒适的降温感。闪闪则像个小暖炉,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陈九历尽沧桑的心似乎也柔软了一些
酒精的后劲和夜深的困意一同袭来。陈九闭上眼睛,鼻尖是闪闪身上淡淡的清新气息,混合着小蓝那种雨后森林般的湿润感,还有他自己身上干净的皂角味。
这就是家的味道吧。他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模糊地想道。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遥远的东南沿海,一场名为“海神”的台风正在积蓄力量,但此刻,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紧迫了。
然后,他沉沉睡去。眉宇间是百年来都罕见的,全然的放松和平静。一个曾经的传奇,一个现在的普通人,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拥抱着他不可思议的家人,睡得像个找到了归途的孩子。
………
城市的另一端,深藏于地下的某处秘密研究所。
冰冷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布满精密仪器和闪烁符文阵列的房间。
这时,研究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一个穿着洁白研究长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稳,眼神锐利。他是职业者中的特殊分支——【预言家】,其核心能力是罕见的言灵【天演】,能够推演和预知事件的无数种可能性。
他径直走向房间深处,那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哑光黑的服饰,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他的座椅周围,环绕着上百块巨大的监控屏幕,屏幕上显示的,并非现实世界的景象,而是一幅幅布满残垣断壁的场景——那正是一百年前已被人类联军攻陷,理论上早已被封印或摧毁的各个地下城的实时监控画面!
这些本应死寂的废墟,此刻却隐约有诡异的能量流动,甚至能看到模糊的亡灵身影在其中游荡。
“进展如何?”黑面具的人开口,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预言家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敬畏:“一切顺利,大人。根据【天演】的推演,风与亡灵之主——伊斯塔尔德陛下的复活仪式,所有前置条件均已满足。
龙坠海峡的‘锚点’正在稳定吸收能量,空间封锁已完成,足以隔绝外界干扰。”
他抬手指向那些监控屏幕:“更重要的是,我们利用过去百年间人类自身的疏忽与遗忘,成功重新连接并激活了这些‘已陷落’的地下城节点。
它们积攒了百年的死亡与怨恨之气,正通过古老的网络源源不断地汇向主锚点,将成为陛下重临世间时,最强大的亡灵军团兵源。”
黑面具人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屏幕,看着昔日战友和敌人浴血奋战才夺回的领地,如今再次沦为亡灵的温床。他沉默了片刻,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陈九呢?”他问道,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重量,让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预言家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屏幕的冷光:“他已在龙坠海岸现身,并初步接触了我们的‘欢迎仪式’。如您所料,他很强,甚至比档案记载中更……深不可测。
不过,他目前似乎更在意身边那两个小东西,玩一下日常任务。空间封锁应该能暂时困住他。”
黑面具人闻言,终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沙哑的笑声,那笑声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荡,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意味。
“很好……”
“日常任务?呵。”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
“传令下去,按最终方案执行。让我们的‘老朋友’,在为他精心准备的盛大舞台中央,好好享受这最后的‘退休生活’吧。”
“一切,已准备就绪。”
预言家深深鞠躬:“如您所愿。”
房间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上百块屏幕上,那些无声上演着死亡复苏景象的诡异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