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她的商业大计，突然，一个带着点好奇的声音，从陈九紧紧抱着的背包里传出来：
“阿姨好！”
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酒馆背景音里，却清晰地钻进了安的耳朵。
“阿……姨……？”
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猛地瞪圆，不可置信地看向陈九的背包，又抬头看看陈九毫无波澜的脸，最后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
“阿……姨？叫我？！我？！！”她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精灵族特有的、因为震惊而有些尖锐的尾音，“我！暗影舞者、夜风之刃、月下最致命的百合，百年不朽的精灵——安！你……你管我叫阿姨？！”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卡座上跳起来，原本冷艳精致的五官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嗯，不太聪明。她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小不点！你看清楚！精灵的寿命是很长的！我按照人类的标准换算……换算下来也就……也就二十七八岁！顶多算个姐姐！阿姨？！！”
她猛地转向陈九，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控诉，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陈九！团长大人！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个小家伙？！你也不管管！她她她……她叫我阿姨！”
陈九看着安这副炸毛的样子，和她平时那副努力装出来的冷艳刺客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对着背包平静地说：
“闪闪，要有礼貌。”
背包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闪闪更加怯怯、但带着点不服气的小小嘟囔：“可是……可是陈九都活了一百多岁了，你叫他团长，你肯定比他年纪还大……叫阿姨……不对吗？”
安：“！！！”
她张大了嘴巴，指着背包，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都憋红了。
显然，闪闪这番基于简单逻辑的“暴击”，直接命中了安试图回避的核心问题——在长寿种里，她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前辈”。
陈九看着安这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安的肩膀，难得地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
“好了，‘阿姨’，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只是……比较实事求是。”
这一声“阿姨”，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前传奇冒险团成员，现婚恋安保公司合伙人，发出一声悲愤的哀鸣，整个人瘫进了卡座里，把脸埋进了手臂。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合伙欺负我……我才不是阿姨……”
看着缩成一团、拒绝接受现实的安，又感受着背包里闪闪因为“获胜”而传来的一丝小得意，陈九摇了摇头，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看来这次青山市之行，注定不会平静了。光是处理这位“高龄”刺客少女的脆弱心态，就是个不小的挑战。
就在安还在为“阿姨”这个称呼陷入自闭，把脸埋在臂弯里哼哼唧唧的时候，那个留着大胡子的矮人酒保，端着一个木托盘走了过来。
“两位，这是本店特酿的麦酒，口感醇厚，泡沫丰富，请慢用。”酒保声音洪亮，将两大杯泛着细腻泡沫的琥珀色酒杯稳稳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放下酒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俯身，假装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杯垫，用只有陈九能听清的粗哑嗓音快速低语了一句：
“这位客人，您的朋友……可是有阵子没这么有活力了。平常一个人来，总是坐在那个角落，”酒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最阴暗的一个卡座，“半死不活地喝到打烊。”
酒保说完，便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对着陈九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职业性的爽朗笑容：“祝二位愉快！”然后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酒保的话很简短，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陈九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看向对面那个把脸藏起来、肩膀还因为轻微激动而微微耸动的暗夜精灵。
“半死不活”……这个词和眼前这个因为一个称呼就炸毛的安，似乎很难联系起来。
但陈九明白，漫长的生命，尤其是当熟悉的人和事不断逝去，当世界变得陌生，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所适从，足以消磨掉任何生灵的活力，无论他曾经多么耀眼。
他想起自己刚“退休”那几年，不也是常常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坐就是一整天吗？直到闪闪和小蓝这两个小麻烦意外地闯入他的生活。
陈九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不是拍，而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安面前的桌面，发出“叩叩”两声。
“喂，”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之前的调侃，“酒来了，再不喝泡沫要散了。”
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偷偷地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紫罗兰色的眼睛怀疑地瞟着他，又瞟了瞟那杯香气四溢的麦酒。
陈九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自己那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带着麦芽的香气和恰到好处的苦味滑过喉咙，确实不错。
安观察了他几秒，确认他没有继续嘲笑的意思，这才磨磨蹭蹭地坐直身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银色长发，重新端起了冷艳的架子，如果忽略她微微发红的眼眶的话。
她捧起酒杯，也喝了一大口，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要把刚才的郁闷都吐出去。
她没有看陈九，目光盯着酒杯里上升的气泡，声音低低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算你还有点良心。”
陈九没有接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酒馆里依旧喧嚣，但这个角落的气氛，却悄然缓和了下来，多了一丝老友之间的默契，多了一丝怀念的气息。
背包里，闪闪和小蓝也安静了下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