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紫呢?”
酒馆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卡座陷入了一片死寂。
陈九问出那句话时,并没想太多。只是看着安,想起当年在精灵之森边缘,那个雨夜,她浑身湿透却固执地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纯黑色小奶猫,眼神亮得惊人。
那只猫的瞳孔是罕见的深紫色,因此得名“小紫”。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无奈地摇头,却还是默许了她把猫带回营地,甚至后来亲手做了一个猫窝。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很多记忆都模糊了边界。
安捧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白。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瞬间被抽空了,那种强装出来的活泼和之前的炸毛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呆滞。
她愣愣地看着桌上木头的纹路,过了好几秒,才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死了。”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这两个字,干巴巴地砸在桌面上。
陈九握着酒杯的手也紧了紧。他没有再问“怎么死的”、“什么时候”,这些问题在此刻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残忍。
对啊……猫的寿命能有多长呢?
寻常家猫,不过匆匆七八年光阴。像小紫那样,或许是沾染了一丝精灵之森的气息,比普通猫更灵性、也更长寿一些,能活到二十二年,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是命运的格外恩赐了。
可二十二年……对于他们这些活了一百多年、见证了太多离别与消亡的“老怪物”来说,算什么呢?
或许只是一次稍长的闭关,一次远途的冒险。当你回过神来,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早已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
一百年,足以让一个王朝更迭,让沧海变桑田,更别提一只猫的一生。它注定只是漫长生命中的一瞬璀璨,也是注定无法重现的一瞬。
陈九沉默着,将杯中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此刻却带着一种灼烧喉咙的苦涩。
他没有去看安,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再是冒险的荣光,而是这带走了太多东西的一百年岁月。
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桌面,仿佛能从木纹中看到那只曾经蜷缩在她膝头,打着呼噜的黑色小家伙。
酒馆里的嘈杂声浪再次涌来,却再也无法淹没这个角落沉重的寂静。
“死了”那两个字,攻占了安的心房。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迅速积聚,眼看就要决堤。
她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别处,而是直直地瞪向陈九,那眼神里混杂着巨大的悲伤和被戳破伤疤的恼怒。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把即将掉下来的眼泪狠狠逼了回去,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和一股无名火,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陈九!你他妈是不是当咸鱼把脑子当傻了?!一百多岁活到狗身上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非要说这个!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
她骂得有点语无伦次,甚至带上了些市井的粗话,完全没了平时那点刻意维持的精灵风度。
但这股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骂完,她看着陈九沉默接受、没有丝毫反驳的样子,那股支撑着她的怒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嘲讽的笑,结果却比哭还难看。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抽噎了一下,强行把话题掰开:
“帮忙……不说这个了!晦气!”她用力拍了拍桌子,震得酒杯晃了晃,“咱俩……咱俩好不容易聚一聚,说点开心的!没有酒……太无聊了!”
说着,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猛地举起自己那杯还没怎么喝的麦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混着酒水一起流了下来。她胡乱地擦着脸。
陈九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酒瓶,沉默地将她空了一半的杯子重新斟满,也给自己倒满。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接下来,两人都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过去”、与“寿命”、与“失去”相关的话题。安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她那个“红线与盾牌”公司的奇葩客户,说起她最近在哪条巷子口又发现了一家超好吃的小烧烤摊。
陈九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在她问“你说是不是”的时候,简短地“嗯”一声。
酒一杯接一杯地下去,桌上的空盘也多了起来。气氛似乎又重新变得“热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及灵魂的悲伤从未发生过。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提起,就再也无法真正忽略。那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只猫,而是附着在那只猫身上的,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那个时光里,尚且年轻的自己。
他们只是选择,暂时用酒精和喧闹,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藏好。就像他们藏起自己的过往,藏起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努力扮演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闲鱼”和“婚恋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