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轻柔地用手指抚摸着腿上的闪闪和小蓝,看着闪闪金色的头发,眼中的惊奇渐渐化为一种带着怜惜和了然的神情。
她抬头看向陈九,语气不再是之前的跳脱,而是多了几分沉稳:
“这小家伙……”她目光落在闪闪身上,“是从‘圣森’带回来的?”
“圣森”,这个称呼让陈九端杯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是精灵之森在被魔火焚毁后,幸存下来的精灵们为其改的名字。
“嗯。”陈九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但一个圣森,已然足够安明白许多。那场浩劫中,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精灵何其之多,闪闪恐怕就是其中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崽。
“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安低声叹息,指尖流淌出一丝极其温和的精灵魔法微光,萦绕在闪闪周围,这是同族之间表达安抚的方式。
闪闪感受到这同源的气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光芒都柔和了许多。
安又看向像块凉丝丝软垫般瘫在自己腿上的小蓝。“那这个贪吃又胆小的家伙呢?总不会也是从哪个废墟里捡的吧?”
陈九看着小蓝,眼神里掠过一丝追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霜龙—斯芬克。斩下它的头颅后,它的龙心之血没有冷却凝固,反而……凝聚出了这个。”
安抚摸小蓝的手指瞬间僵住!
霜龙—斯芬克!那可是盘踞极北之地数个纪元的古老恶龙,吐息能冰封山脉,是当年最棘手的敌人之一。
陈九竟然独自杀了祂,而且龙心之血是何等狂暴霸道的能量,竟然会孕育出小蓝这样……人畜无害、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史莱姆?
她再看小蓝时,眼神彻底变了。这软乎乎的小团子,和一条远古霜龙的陨落有直接关联?
她下意识地又戳了戳小蓝,小蓝只是“噗叽”一声,扭了扭身体,表示抗议。
它们和他一样,都背负着沉重的过去,都与这个看似和平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无法割断的联系。所谓的退休,或许只是将惊涛骇浪,暂时藏于平静的海面之下。
她抬起头,看向陈九,眼神里最后一丝戏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理解。
“看来……你这‘咸鱼’日子,想一直过下去,也没那么容易。”
安的话音刚落,陈九正准备端起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但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极细微的锐光一闪而过。
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将酒杯缓缓放下,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制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他的思绪快速回溯——地铁电视里的新闻播报……超强台风“海神”……十八级……预计登陆东南沿海……
原本,这只是一条寻常的气象新闻,与极北的亡灵、覆灭的圣森似乎毫无关联。但就在安说出亡灵之后,再联想到这个被命名为“海神”、强度异常且直扑沿海的台风,一种属于前勇者的直觉,开始在他心头疯狂示警。
过于巧合,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酒馆厚实的墙壁,望向了东南方向,那片正被风暴肆虐的海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嗯,新闻里说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然后才缓缓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探寻:
“只是觉得……这风,来得有点太巧,也太凶了。”
他没有说出任何确凿的证据,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的感应,仅仅是一种基于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所磨砺出的、对灾难和阴谋的敏锐直觉。
但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让安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她了解陈九,知道他绝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他的“觉得”,往往比别人的“确定”更值得警惕。
陈九的话让气氛有些凝滞。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安,提出了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邀请:
“我正好要去一趟龙坠海岸送封信。”他顿了顿,语气平常,“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龙坠海岸,这个地名本身就带着一丝不祥的传说色彩,又恰好位于即将被台风“海神”正面冲击的区域。于公于私,这似乎都是一个需要同伴同行的旅程。
然而,安在听到这个邀请后,眼神闪烁了一下,先前那种强打起来的精神气,仿佛瞬间从她身上抽离了。
她脸上露出一丝无法作伪的疲惫,那是一种历经漫长岁月、见证太多离别后,深入骨髓的倦怠。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带着点自嘲:“算了,老陈。我就不去了。”
她向后靠进卡座柔软的靠背里,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瓦斯灯,声音轻飘飘的:
“打打杀杀,东奔西跑的日子……我好像真的有点累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陈九,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现在这样,帮人牵牵红线,防止一下骗婚,虽然听起来不怎么威风……但至少,不用再看着谁死在自己面前了。”
这个理由,简单,直接,却重若千钧。陈九看着安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倦容,他完全理解。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即使归于平凡,骨子里仍潜藏着面对风暴的本能。安的“累”,是真实的。
他没有劝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失望,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的回答,包含了所有的理解。他尊重她的选择,就像她从未质疑过他“再杀一次便是”的决定。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沉默不再紧绷,而是带着一种老友之间无需言说的体谅。
安选择了留在相对安全的幕后,用她的方式守护一些微小的幸福;而陈九,则依旧要走向前方,无论是送一封家信,还是去面对那可能隐藏在风暴背后的未知。
道路不同,但或许终点,都指向他们内心想要守护的某种东西。
陈九将杯中最后的酒饮尽,站起身:“走了。”
安没有起身,只是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滚吧,咸鱼勇者。送完信……活着回来喝酒。”
陈九没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摆了摆手,然后抱紧装着闪闪和小蓝的背包,推开酒馆厚重的木门,再次融入了外面那个阳光明媚,却暗流汹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