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码头比陈九想象中更破旧一些,木板搭建的栈道在风浪中微微摇晃,发出“嘎吱”的声响。
空气中鱼腥味混合着柴油味,格外浓重。由于台风预警,大部分渔船都紧紧系在泊位上,随着浪头起伏,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轰鸣。
只有一个穿着防水围裙、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背对着陈九,在一个泊位旁费力地将一大筐刚卸船的渔获分装到旁边的塑料箱里。
他的动作很麻利,但微微佝偻的背脊和略显沉闷的气氛,与这暴风雨前的忙碌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陈九走了过去,脚步声淹没在风浪声里。直到他走到那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年轻人才似乎有所察觉,猛地直起身,警惕地回过头。
那是一张被海风和日头打磨得黝黑粗糙的脸,眉眼间能看出和刘秀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也更疲惫,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警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郁气。
他看着陈九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你找谁?”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防备。
陈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他脚边那些箱子和旁边那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渔船。船身上,模糊地漆着它的名字——“海狗”。
陈九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封被保管得很好、但边缘已有些磨损的信封。信封上没有名字,只沾着点油渍。
他将信递了过去,声音平静,穿透风声:
“刘秀让我来的。这是你父亲给你的信。”
年轻人——刘秀的儿子,听到父亲的名字时,眼神波动了一下。他看了看陈九平静的脸,又看了看那封朴素却沉重的信,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默默地将信接了过去。
他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粗糙,拆信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缓慢。他展开信纸,就站在码头边,借着阴沉的天光,一字一句地读着。
陈九站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看着海面。风更大了,吹得信纸哗哗作响,年轻人不得不用力捏住纸张的边缘。
他的表情在阅读过程中几乎没有变化,但陈九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读完信,他将信纸仔细地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防水围裙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对上陈九的眼睛,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些之前的防备,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他……身体还好吗?”
“还好。”陈九如实回答,“肉铺生意也还行。”
年轻人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点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咽回了肚子里。
他不再看陈九,只是低声说了句:“谢了。”
然后,他便转过身,重新弯下腰,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活计——将那些散发着腥气的鱼,一条条地装进箱子。他的背影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沉默和固执,仿佛刚才那封家书,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陈九看着他又开始忙碌的背影,没有再出声打扰。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想起刘秀提起儿子时那副恨铁不成钢却又掩不住牵挂的样子,又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倔强、将关心深埋心底的年轻人。
“这父子俩……”
陈九低声呢喃了一句。
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愿回头。明明心里都装着对方,却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靠一封薄薄的信纸,传递着那份说不出口的牵挂。
海风呼啸,卷动着陈九的衣角。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准备离开码头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得可怕的天空,风暴,真的要来了。
陈九说完那句关于父子关系的低语,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他头也没回,反手从看似空无一物的腰间摸出了一个用普通皮绳捆着的羊皮卷轴。卷轴样式古朴,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的符文,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他手腕一抖,那卷轴便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年轻人脚边装着鱼的塑料箱盖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年轻人正埋头干活,被这动静惊得抬起头。
此时,陈九已经继续向前走去,海风将他的声音清晰地送到年轻人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
“小子!”
“这鬼天气,看着就不对劲!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别硬撑——”
“赶紧跑!”
“这卷轴是传送用的,另一头连着你爹的肉铺!”
话音未落,陈九的身影在码头尽头模糊了一下,仿佛融入了越来越浓的海雾与呼啸的风中,瞬间消失不见,速度快得超乎常理。
年轻人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码头尽头,又低头看向箱盖上那枚不起眼的卷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鱼,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手,弯腰将卷轴捡了起来。
羊皮卷手感温润,上面的符文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他捏着这枚突如其来的卷轴,表情复杂。
他抬头望向陈九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海天相接处那愈发阴沉、仿佛孕育着巨兽的天空,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塞进了放信的那个内袋里,和父亲的信贴在了一起。
“奇怪的人,不过还挺不错的“年轻人莫名地笑了出来,他继续弯腰装鱼,只是动作,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些。而远处的海平面上,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灰暗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