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7:40。
我踩着铃声冲进校门,心脏像被细线悬在喉咙口——多跑三步就可能断裂。
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再熬夜,下次晕倒就未必醒得过来了。」
可我依然睁着眼,熬过了一个完整的长夜。
别无选择。
因为凌晨两点,博客后台跳出一条匿名私信:
「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只剩半年可活?明天班会来一位转校生——只有你能看见她。」
发信人 ID:0Leaf。
IP 无法解析。
————
「早啊,枫!」
青梅竹马桐香从身后拍了我后背一记。
力道不大,却害我眼前一黑。
「……别突然出手,心脏会罢工。」
「那就别一副随时死掉的脸。」
她说得轻描淡写,耳朵却红了。
自从我公布病情,她喜欢用笨拙的暴力掩饰担心。
我抬头看教学楼。
阳光切过屋顶,将每个人的影子钉在地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标记。
——179。
不知为何,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数字。没有来由,却无比清晰。我确信,那个看不见的计时器,又默默地少了一天。
————
教室里吵得像炸开的油锅。
班主任宇野拍了两下手:
「给大家介绍新同学。」
门被拉开。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空无一人。
教室里的目光却齐刷刷射向讲台正中央,仿佛那里正站着什么无形之物。
「零叶同学,别害羞,进来吧。」
班主任朝空气微微招手,,语气平常得像在招呼一个迟到已久的学生。
我愣了半秒。
然后,看见了——
她。
————
黑发、旧式水手服、红瞳。
阳光穿透她,如同穿过一帧本不该存在的影像,落在黑板槽的粉笔灰上。
零叶纱夜。
黑板上凭空出现工整的粉笔字,字迹清晰,起笔收锋皆恰到好处,仿佛由某个透明之人静静书写,却无半点声响。
我听见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扑通——」
声音大得仿佛全班都能听见。
纱夜侧过脸,对我弯起眼睛:
「终于当面见到你了,临终的枫。」
————
老师给她安排座位。
——我右边靠窗的空单人桌。
那位置原本堆着清洁工具,如今却已被清空,干净得仿佛它从来就只属于某个人,空得理所当然。
全班鼓掌欢迎。
他们眼里有光,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掌声里缺少一个人的影子。
纱夜坐下,动作轻得像风把纸人放下。
「请多指教,同桌。」
我握紧手中的笔,在课本的空白角落,写下干涩的一句:
「为什么是我?」
她把手指伸过来,指甲透明。
她的指腹轻轻掠过纸面,像一笔无形的笔,划过纤维间的缝隙。
随后,我的笔迹旁,浮现出她留下的字迹,仿佛是由空气本身书写而成:
「因为你能替我数到 0。」
————
第一节课是古文。
「寿命在天,非人力所能为也。」
班主任宇野站在讲台前,嗓音平稳地朗读着《徒然草》。
我盯着课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古老的训谕上,却始终无法忽视——纱夜的视线。
她没有直视我,却仿佛将目光贴在了我的脸颊上,像一层薄而持续的压迫,几乎能感受到温度。
「枫,」她轻声念,「想不想验证自己的余额?」
「……怎么验证?」
「看窗外。」
我转过头。
对面教学楼的屋顶上,一名维修工正弯腰作业,身上的安全带松挂着,没有扣紧。
下一秒,他脚底踩空。
时间像被拉成慢镜头。
我听见两个声音,几乎同时抵达耳膜。
「扑通!」是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提前坠落。
「啪!」是安全绳断裂的脆响,短促、清晰、没有回音。
工人的身影从屋檐边缘滑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缓慢、清晰的抛物线。
他下落,姿态近乎静止,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然后——静止。
不,不是他停下了。
是我。
被拉入了别的领域。
————
四周褪成黑白。
不是褪色,而是被抽走了色彩——同学的校服、讲台上的粉笔灰、窗外透进的日光,全都静止,凝固成一幅失去生命的版画。
唯有我和纱夜,依旧鲜明地存在于这片无声的灰白世界里。
她抬手,指尖悬着一枚发光数字:「14」。
「那是维修工的剩余小时。要救吗?」
「……我能做什么?」
「把数字送给他,」她微微歪头,红瞳里映着我僵硬的轮廓,「你就能活得更短。」
她笑了,不是温柔,而是一种近乎实验性质的、冰冷的笑意。
「公平交易。」
我喉咙发干。
「如果我不给?」
「14 小时后,他会死。而你继续拥有 179 天。」
那枚数字微微闪烁,像一颗微弱的心跳,悬在空气中,刺眼又遥远。
我沉默片刻,然后抬起手,缓缓覆上那团光。
「给他。」
纱夜眯起眼,目光像在审视一场实验结果的变量。
「确定?这意味着——」
「我的计数器会少一天,对吗?给他。」
她没有再说话。
只是轻轻吹了口气。
那枚光球脱离我的掌心,轻盈地飞出窗外,像一颗被释放的星火,径直没入那静止在空中的维修工胸口。
一瞬间,世界重新上色。
坠落的工人被同伴一把抓住,,惊魂未定地跌进天台。
教室里,老师继续讲课,无人抬头。
————
我瘫在椅上,冷汗浸透后背。
纱夜托腮,像欣赏实验结果。
「恭喜,余命 178 天整。」
「……这就是你的日常游戏?」
「不,这是你的。」
她伸出食指,点在我胸口。
冰凉穿透制服,像雪片落进心脏。
「枫,你刚刚证明了——
把别人的零头给自己,你会心疼;
把寿命给别人,你却愿意。」
「所以?」
「所以,」她收回手,「你很适合陪我完成最后一场收集。」
「收集什么?」
「临终的噪音。」
她眨眼,「也就是,心跳停止前,那一声‘扑通’的回响。」
————
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瞬间膨胀出一种热闹的假象——有人伸懒腰,有人走出座位闲聊,笑声和脚步声填满了每一寸空气,仿佛刚才那场静止与抉择从未发生。
世界热闹得虚假。
我打开笔记本,写下一行计数:
「178」
旁边,纱夜用看不见的手添了颗小小的 ❤。
墨迹未干,却没人发现。
————
第四节课前,桐香凑了过来。
「喂,新同桌跟你说话了没?」
我愣住。
「……你能看见她?」
「什么看见?人家就坐你旁边啊。」
桐香皱眉,语气里带着不解,「不过有点奇怪,老师让她自我介绍,她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下意识转头,视线落在那个本应“不存在于他人眼中”的座位上。
纱夜正望着我,唇角微扬,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红唇无声开合:
「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真正”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