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节是体育。
我以病为由请假,那张盖了章的“免跑券”苍白地夹在胸卡里,像一张随时会过期的通行证。
走廊尽头,保健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细长的白光。我推门,消毒水味先一步扑上来,干净得近乎无情。
轮椅上的女孩背对我,窗边的阳光为她的轮廓晕开一圈朦胧的毛边。她正低头翻一本旧《少年Magazine》,封面卷了角,应该是被反复翻看过很多遍。
「3」
数字小得可怜,像是被谁随手钉在那里。
—————
「学长?」”她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清亮,“你也来躲跑步?”
我点了点头,把“心肌炎”三个字咽回去,只含糊地说:「心脏不太好。」
「我是朝仓三叶,一年三班。」她指了指自己绑着石膏的左脚,「骨折。医生说再过三天拆石膏,可惜好像等不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如同在念一则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你知道?」
「知道什么?」她歪头,额前的刘海滑下来,露出苍白的额,「知道石膏拆了也走不了路?还是知道——」
她抬手,指尖穿过空中那枚「3」,像穿过一束无关痛痒的光。
「——这个?」
我的呼吸滞了半拍。
三叶笑出声:「别怕,我看不到。只是能感觉到……就像有人放了一块冰在额头上,你看不见冰,却知道它在融化。」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要坐吗?学长的脸色看起来比我还像病人。」
我依言坐下,塑料床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窗外,操场传来短促的哨声,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在重启。
————
「学长是想救我吗?」三叶忽然问。
我攥紧口袋里的银杏叶,叶脉里的「178」被体温焐得发烫。
「……代价是我的天数。」
「听起来像高利贷。」她吐舌,「一天利息多少?」
「一比一。」
「不划算。」她摇摇头,马尾在肩头像一只不肯安睡的猫,「用我剩下的三小时,换你整整一天,简直是亏本生意。」
我沉默。
保健室墙壁挂着圆形时钟,秒针走一格,三叶的数字就闪一下,像心跳漏拍。
「学长有喜欢的人吗?」她又忽然问。
脑海里浮出纱夜的红瞳,我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心跳正把倒计时敲成摩斯密码。
「……大概吧。」
「那就好好留着。」三叶将手中的杂志合上,发出轻柔的“啪”的一声,「把寿命留给恋爱,比扔给陌生人浪漫。」
她伸了个懒腰,打了石膏的脚不小心碰到床栏,发出沉闷的响声。
「况且,我已经有人帮我写完结局了。」
「谁?」
「我自己。」
她从轮椅侧的袋子里摸出一本小便签,撕下一页递给我。
纸上用铅笔写着:
【致拆掉石膏的我:
别跑太快,记得先去看海。
——朝仓三叶】
「等我走了,学长能帮我把这个贴在鞋柜上吗?一年三班42号。我怕她忘记。」
我接过纸条,边缘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微微潮湿。
「……好。」
「交易成立?」她伸出小指,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
我也勾住她的小指,她的指尖冰凉。
「放心,我不会赖账。」
————
秒针又走过三格,数字「3」闪烁成了「2」。
三叶忽然凑近,用几乎气音的声音说:
「学长,其实三小时也够做很多事——」
「比如?」
「比如,吃完一盒冰淇淋,看完漫画的最后一话,或者……把想说的话说完。」
她眨了眨眼,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又或者,帮别人实现一个……一点也不昂贵的愿望。」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纱夜。
她不知何时已倚在门边,红瞳被阳光冲淡,像一杯兑了水的红酒。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食指,在空气中轻轻划下一道横线——
「-1」
倒计时的声音,无声地掉落一格。
177。
三叶顺着我的视线回头,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拍了拍我肩膀:
「去吧,别让恋爱等太久。」
我站起身,脚步比进来时轻了一些。
关门之前,我回头望去。
三叶正把便签本剩下的纸一页页撕下,折成纸飞机,对准窗外。
第一架飞出,掠过操场,被风托了一下,又落下。
第二架紧随其后。
阳光照在石膏上,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