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指尖划过衣柜里挂着的男士衬衫，最终停在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浅蓝色细条纹款上。
这是陈默最喜欢的一件，他说这个颜色显得专业又不失活力，很适合他在漫展上以“策划者”的身份出现。今天是他和搭档苏晓筹备了三个月的《星域幻想》主题专场开幕日，重要性不言而喻。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和咖啡机研磨豆子的低沉轰鸣。清晨七点，阳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在流理台上切出明暗相间的线条。沈念熟练地将培根和煎蛋摆入白瓷盘，淋上少许番茄酱，做成一个略显幼稚的笑脸——这是她和陈默恋爱时保留下来的小习惯，陈默说这是他一天能量的来源。
然而今天，这个笑脸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她的目光落在操作台上那只属于陈默的马克杯上，杯壁上印着一个二次元萌妹，旁边写着“肝就完了”，这是去年他生日时苏晓送的礼物。陈默几乎每天都用。
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像水杯边缘不起眼的气泡，悄然浮起，又无声破裂。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毫无来由的情绪。陈默是爱她的，他们是大学就在一起的恋人，走过七年长跑，结婚两年，感情稳定。他只是……太热爱他的Cosplay事业了。而苏晓，是他合作多年的搭档，仅此而已。
“老婆——”慵懒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陈默穿着松垮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像顶了个鸟窝，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好香。”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家里沐浴露的清新气味。沈念心头那点微澜平复了下去，她侧过头，拍了拍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洗漱吃饭，衬衫给你准备好了。不是说今天要早点去现场对流程？”
“嗯，晓晓刚才发消息，说道具组那边好像出了点小问题，我得提前去盯着。”陈默松开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洗手间。
“晓晓”这个称呼，让沈念准备端盘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苏晓似乎总是能第一时间掌握所有动态，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陈默的。
餐桌上，陈默一边快速解决着盘子里的“能量笑脸”，一边手指飞快点着手机屏幕，眉宇间带着一丝兴奋和忙碌。
“老婆，你看这个，”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沈念，上面是一张精修的Cosplay预告图，“晓晓这次出的‘月光女神阿尔忒弥斯’，妆造绝了！我敢说绝对是今天全场的焦点！”
图片上，苏晓穿着一身银白色为主、缀满细碎亮片的抹胸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蕾丝与薄纱，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身段。她戴着一顶银色的长发，头饰是精致的鹿角与新月，脸上妆容清冷，眼神却透过屏幕，带着一种欲语还休的勾人意味。背景是专业的摄影棚，光线打得极其讲究，将她裸露的肩头和锁骨的线条烘托得淋漓尽致。
这身衣服……比沈念印象中的设计稿似乎要更贴身，也更暴露一些。
“很漂亮。”沈念垂下眼睑，喝了一口牛奶，语气平淡地听不出情绪。
陈默浑然未觉，收回手机，又放大了图片细节欣赏着，啧啧赞叹：“为了这套衣服，她熬了好几个通宵，手都被热熔胶烫了好几个泡。这种敬业精神，不服不行。”
沈念想起上周末苏晓来家里，确实带着一个大大的服装袋，和陈默在书房里关着门鼓捣了一下午，期间不时传出苏晓清脆的笑声和陈默耐心的讲解。她送水果进去时，看到苏晓正拿着一块布料在陈默身上比划，两人靠得极近。
当时苏晓抬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嫂子，我们在搞艺术创作，有点乱，你别介意呀。”
陈默也抬头，眼神清澈：“老婆，帮我们带上门，谢谢。”
那一刻，沈念觉得自己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闯入者。她默默退出来，关上了门，将那满室的“艺术氛围”隔绝在内。
“她……很努力。”沈念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应。
陈默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似乎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温暖：“放心，在我心里，我老婆才是最美的。二次元是工作，是爱好，但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永远只装着你一个人，三次元的老婆大人。”
他的眼神坦荡而真诚，带着晨光般的暖意。沈念心头那点阴霾，再次被这熟悉的温柔驱散。她笑了笑，给他又倒了一杯咖啡：“知道了，快吃吧，大忙人。”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早餐尾声的宁静。
这个时间点？沈念有些疑惑地站起身。
打开门，一道轻盈的身影带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和一丝甜腻的花香调香水味，旋风般卷了进来。
“默哥！救命！我的月亮权杖掉地上摔断了！活动十点就开始了，怎么办啊！”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得几乎要蹦起来。
她今天穿的不是Cos服，而是一条洛丽塔风格的蕾丝连衣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白色的蕾丝花边繁复而精致。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玛丽珍鞋，头上还戴着一个可爱的波点蝴蝶结。这身打扮不像要去处理紧急状况的筹备者，倒像是要去参加某个下午茶派对。
然而，她就这样极其自然地、穿着室外鞋踩上了沈念刚擦干净的浅色实木地板。
陈默闻声从餐厅出来，看到苏晓，也是一愣：“怎么搞的？道具不是昨天都检查过一遍了吗？”
“我也不知道嘛，”苏晓跺了跺脚，裙摆飞扬，“刚才拿出来想最后检查一下，手滑没拿住……默哥，你最会修这些东西了，帮我想想办法嘛！”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勾住了陈默睡衣的衣角，轻轻摇晃，动作带着少女的娇嗔。
沈念站在门口，看着苏晓那只涂着精致蔻丹、勾在陈默浅灰色睡衣布料上的手，觉得格外刺眼。
陈默似乎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角从苏晓手中抽了回来，语气带着安抚：“别急别急，我看看能不能用胶水固定一下。你先坐……”他环顾了一下客厅，指向沙发，“我去换衣服，马上帮你弄。”
苏晓这才像是刚看到沈念一样，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歉意和无辜的甜美笑容：“嫂子，不好意思呀，一大早就来打扰你们。实在是情况紧急，我只能来找默哥了。”她顿了顿，目光在沈念身上那件居家的棉质睡衣上扫过，语气轻快，“嫂子你别多想，我们就是纯粹的Cosplay搭档，工作关系。你不会介意的吧？”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念努力维持的平静。她介意的不是工作，是这种越界的亲昵，是这种登堂入室理所当然的态度。
陈默已经转身往卧室走，闻言回头，略带责备地看了苏晓一眼：“胡闹，说什么呢！我老婆当然会不高兴……你弄坏道具。”他话锋转得有些生硬，但意思明确，随即又对沈念露出一个“你看她多不懂事”的无奈表情，“老婆，我帮她紧急处理一下，很快就好。”
沈念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看着陈默匆匆回卧室的背影，又看看已经自顾自走到沙发边，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躺倒下去，蕾丝裙摆铺开占据了半个沙发空间的苏晓，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悄悄点燃。
苏晓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沈念的情绪，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欢快曲调。
陈默换好那件浅蓝色条纹衬衫和西裤出来，手里已经拿上了工具盒。他蹲在客厅茶几旁，专注地研究着那根断裂的月亮权杖。苏晓也凑了过去，跪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默哥，你好厉害啊，这都能修吗？”
“试试看，问题应该不大。”
“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今天就完蛋了。”
“下次小心点，正式活动前不能再出岔子了。”
两人头几乎靠在一起，低声交流着，气氛专注而……和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外人难以介入的画面。
沈念默默收拾了餐桌，将碗碟放入洗碗机。厨房里干净得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她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客厅里的那一幕，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背景板。
她尝试加入，端了两杯水过去。
“谢谢嫂子。”苏晓抬头，甜甜一笑，接过水杯放在一边，视线立刻又回到了陈默的手上。
陈默头也没抬：“放那儿吧老婆，谢谢。”
沈念默默地退开了。她发现自己无事可做。这个家，在这个清晨，仿佛成了陈默和苏晓的工作室。
最终，权杖被陈默用专业的模型胶暂时固定好了，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到裂痕，但上台拍摄应该问题不大。
苏晓欢呼一声，开心地抱了一下陈默的胳膊：“默哥万岁！你最好了！”
陈默笑着摇摇头，站起身：“行了，赶紧去现场吧，还有一堆事呢。”
“知道啦！”苏晓拿起修好的权杖，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回头，对沈念挥挥手，“嫂子，我们走啦！谢谢你的水！”
陈默也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走到沈念面前，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告别吻：“老婆，我走了，晚上结束可能还有庆功宴，不用等我吃饭。”
沈念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吐出两个字：“……顺利。”
门在眼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那缕陌生的、甜腻的花香调香水味，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提醒着沈念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她走到沙发边，看着苏晓刚才躺过的地方，蕾丝裙摆的褶皱还清晰地印在沙发垫上。她伸出手，慢慢地将那些褶皱抚平，动作机械而重复。
心底那个被暂时压下去的声音，又开始隐隐作响：
真的……只是搭档吗？
真的……只是工作吗？
为什么每一次，苏晓都能如此轻易地打破他们夫妻之间的界限？而陈默，他的解释、他的安抚，看似在维护她，为什么总让她感觉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不是真正理解并尊重她的感受？
沈念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她告诉自己，要相信陈默，相信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毕竟，Cosplay圈子的相处方式，可能确实和普通职场不太一样。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陈默的车载着苏晓，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清晨的车流，消失不见。
阳光依旧明媚，屋子里安静而整洁。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天，对沈念来说，注定会变得格外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