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在主卧的浴室里，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觉怎么也洗不掉附着在皮肤上的那层无形黏腻——那是苏晓留下的香水味，是客厅里弥漫的欢声笑语，是陈默那句“她可能就是累了”所带来的冰凉触感。水汽氤氲中，她闭上眼，晚餐时苏晓那看似无辜实则精准刺向她软肋的眼神，和陈默习以为常的维护姿态，如同默片电影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她擦干身体，换上舒适的纯棉睡衣，质地柔软，却无法安抚内心的毛躁。推开浴室门，卧室内只亮着一盏床头灯，陈默已经洗完澡，靠在床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着，嘴角噙着一丝未散尽的笑意。
那笑意，刺得沈念眼睛生疼。她沉默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轰隆的噪音暂时填满了房间的空白。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房间里瞬间恢复安静，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沈念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陈默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手机吸引，指尖偶尔点触，像是在回复消息。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决定不再沉默。有些话，再难开口，也必须说清楚。否则，那根刺只会越扎越深。
“陈默，”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干涩，“我们谈谈。”
陈默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很快又被掩饰下去。他放下手机，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带着刻意放缓的耐心：“怎么了，念念？还因为晓晓在这儿吃饭不高兴？”他用了“还”字，仿佛她的情绪是一种持续的不讲理。
沈念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真正的理解，而不是敷衍。“我不只是不高兴她在这里吃饭。陈默，你有没有觉得，苏晓来我们家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而且……”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而且她的一些行为，是不是有点……过于随便了？”
陈默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老婆，你怎么又绕回这个问题了？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晓晓她就是这种性格，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机。而且我们最近确实在忙一个大项目，接触自然就多了。她是我的搭档，很多事情需要当面沟通，来家里不是最方便吗？”
“大大咧咧？”沈念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有些荒谬，“她大大咧咧到可以穿着室外鞋直接踩进来，大大咧咧到可以随意躺在我们的沙发上，大大咧咧到可以当着我的面，用手指勾你的衣角？”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陈默，这是我们的家，是私人空间！不是你们的工作室，更不是她的休息室！”
陈默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坐直身体，语气也沉了下来：“念念，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晓晓什么时候把这里当休息室了？今天是因为活动太累，我邀请她留下来吃饭的！勾衣角？那不过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圈里很多女孩子都这样，表示亲近而已，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习惯性的小动作？表示亲近？”沈念只觉得一股血气往头上涌，“她对别的男性搭档也这样？可以随便勾衣角，可以撒娇让对方专门为她下厨？陈默，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真的仅仅是‘搭档’之间正常的互动吗？”
“你这就是在胡搅蛮缠！”陈默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被质疑的恼怒，“我和晓晓合作三年了，要是真有什么，早就有了，还用等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们是清白的，所以才能这么坦荡！念念，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这么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念的心上。她看着他因为生气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他眼神里那份“你不理解我”的委屈和指责，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她所有的感受，所有的不安，在他眼里，都成了“胡搅蛮缠”和“不可理喻”。他站在所谓的“坦荡”和“工作需要”的制高点上，轻而易举地否定了她所有真实的情绪。
“是，我不可理喻。”沈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疲惫，“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的‘工作需要’必须建立在我的不舒服之上。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作为你的妻子，表达我的感受，就成了阻碍你们‘伟大事业’的绊脚石。”
她转过身，不想再看他那张写满了“你无理取闹”的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倔强的身影。
“陈默，我不是要你断绝和她的合作。我只是希望，你能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如果我的某个男性同事，动不动就来我们家，随意躺我躺的位置，用撒娇的语气让我为他做这做那，你会怎么想？你会舒服吗？”
身后传来陈默下床的声音，他走到她身后，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试图讲道理的意味：“念念，这根本是两码事。你和你的同事，那是纯粹的工作关系。我和晓晓，除了工作，还是朋友，我们有共同的爱好，有一起奋斗的目标，这感情能一样吗？”
“是啊，不一样。”沈念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们的感情更深厚，更特别。所以，我的感受就应该为此让步，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默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信任？信任我，也信任晓晓？她真的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把你当姐姐一样，根本没什么坏心思。你今天这样，她回去的时候还挺内疚的，觉得是自己打扰到我们了。”
“她内疚？”沈念几乎要冷笑出声。苏晓那看似内疚实则以退为进的姿态，陈默竟然毫无察觉，或者说，他选择相信他所看到的表象。“她内疚的方式，就是下次继续用同样的方式来‘打扰’？”
“沈念！”陈默连名带姓地叫她，显示他的耐心已经告罄，“我们能不能不要为了一个外人吵架？为了晓晓，影响我们夫妻感情，值得吗？”
看，他又把问题轻巧地归结为“为了一个外人”。仿佛所有的矛盾源头，都是因为她不够大度，而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本身就有问题。
沈念猛地转过身，直视着陈默的眼睛，那双她曾经无比迷恋、认为盛满了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却让她感到陌生和心寒。
“陈默，问题不在于苏晓是不是外人，而在于你！是你允许她一次次地越过界限！是你让这个‘外人’，变得比我的感受更重要！”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陈默的某个点，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归于一种混合着失望和疲惫的冷漠。
“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有异性朋友，是我不该热爱我的事业，是我不该让我的搭档来家里商量事情。”他后退两步，拉开与沈念的距离，语气疏离，“我累了，不想再吵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说完，他转身，重新拿起床上的手机，径直走向门口。
“你去哪儿？”沈念下意识地问。
“客房。”陈默头也没回，声音冷淡，“免得在这里碍你的眼，又让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舒服’。”
房门被轻轻带上，没有摔门的巨响，却比任何声音都更重地敲在沈念心上。
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灯光下，面对着一室狼藉的沉默。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因为苏晓，分房而睡。
沈念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和荒谬感。
她只是想捍卫自己家庭的边界，维护自己作为妻子的尊严和感受，结果却成了那个把丈夫推向客房的、无理取闹的泼妇。
而那个始作俑者，那个穿着蕾丝裙的“好搭档”，此刻或许正在某个地方，看着手机上和陈默的聊天记录，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
信任？当一方不断地用行动挑战着另一方的底线，而另一方却始终选择视而不见甚至指责时，信任还剩下多少？
沈念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曾经温暖、让她无比安心的家，仿佛从内部开始，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陈默依旧早出晚归，忙着漫展的后续工作和新的企划。即使在家，他也大多待在客房，或者坐在客厅沙发上，戴着耳机看手机，尽量避免和沈念的目光接触和交流。
沈念也没有主动低头。她照常上班，画图，吃饭，睡觉，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正在一点点变得坚硬，也变得……更加清醒。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关心陈默的饮食起居，不再为他提前准备好第二天要穿的衬衫，不再追问他晚上的安排。她开始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身上，约林薇逛街，去看一直想看的艺术展，甚至报了一个周末的油画班。
她需要找回那个在婚姻中几乎快要迷失的自我。
这天晚上，沈念洗完澡出来，看到陈默破天荒地没有待在客房，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着，播放着无聊的综艺，但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屏幕上，而是有些出神。
沈念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念念。”陈默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沈念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们……别冷战了，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妥协，“这几天，我睡在客房，也挺不习惯的。”
沈念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等了几秒，才慢慢转过身，看着他：“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陈默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一时语塞。他大概以为，几天的冷战足以让她“冷静”下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率先服软。但他没想到，沈念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他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因为晓晓的事情不高兴。我以后……会注意一点的。尽量少让她来家里，行了吧？”
“尽量？”沈念捕捉到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词语。
“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难免……”陈默试图解释。
“陈默，”沈念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他心惊的力量，“我不是要你‘尽量’，也不是要你做什么承诺。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当你选择让一段异性关系凌驾于我们夫妻之间的舒适度之上时，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不是我原不原谅你的问题，而是我需要时间，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以及，”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否还值得我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
陈默愣住了，他似乎从未见过沈念如此冷静而疏离的一面。在他的认知里，吵架、冷战，最后总有一方会先低头，事情就会翻篇。但沈念此刻的态度，让他感觉到，有些事情，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念念，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累了，先去睡了。”沈念不再看他，端着水杯，转身走向主卧，“你自便。”
这一次，是她先切断了对话。
躺在宽大双人床上，沈念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提醒着她这场婚姻中出现的裂痕。陈默那句“尽量”和“行了吧”，充满了敷衍和不得已，并非真正的认识到问题所在。
她想起林薇的话：“男人的界限感，往往取决于女人的态度。你一次次退让，他就会觉得那条线可以随便移动。”
或许，她真的退让得太多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一个微博链接，附带了一连串震惊的表情符号。
沈念点开链接，跳转到一个Cosplay相关的八卦博主页面。最新发布的一组高清图片，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入了她的眼帘。
图片的背景明显是某个私密的摄影棚，或者……装修精致的私人住所？画面的主角是陈默和苏晓。陈默穿着休闲的家居服，坐在一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单人沙发上，而苏晓，则穿着一身极其性感、几乎半透明的黑色蕾丝睡裙，裙摆短到大腿根，正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微倾向陈默，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对着镜头笑着，眼神交汇，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默契。
配图的文字是：“偶遇默晓CP私下撒糖！这氛围感绝了！听说这是为下一期《幻月》杂志拍摄的专题花絮，期待正片！【心】【心】”
私人住所？沈念死死盯着照片背景里的那个落地灯和墙角的一幅抽象画——那分明就是陈默和苏晓经常用来拍摄的，那个位于苏晓公寓的“工作室”！
他所谓的“工作”，就是在那里，看着穿着几乎透明蕾丝睡裙的苏晓，和他做出如此亲密的姿态？
“角色需要”？“穿给别人看的”？
沈念看着照片上苏晓那身刺眼的黑色蕾丝裙，和她落在陈默肩上那只手，再想起她在自己家沙发上那副“随地大小躺”的姿态，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原来，那条蕾丝裙，从不只是登堂入室的武器，更是他们“好搭档”关系中，最赤裸裸的炫耀和挑衅。
而陈默，她的丈夫，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无辜的合作者，还是乐在其中的……共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