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组照片，像一场无声的爆炸，将沈念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彻底摧毁。
高清镜头下，苏晓身上那件近乎透明的黑色蕾丝睡裙，勾勒出每一寸欲盖弥彰的曲线。她侧坐在沙发扶手上，身体倾斜的弧度带着刻意的迎合，搭在陈默肩头的那只手，指尖蔻丹嫣红，如同某种无声的宣告。而陈默，她的丈夫，穿着她为他挑选的家居服，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她许久未见的、松弛而自然的笑容，任由那片黑色的蕾丝侵入他的安全距离，甚至……看起来颇为享受。
“角色需要”？“穿给别人看的”？
这几个字此刻回想起来，荒谬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念脸上。穿成这样，在私密的住所，拍下如此充满性暗示和张力的照片，就是为了所谓的“杂志专题”？那本以暧昧风格和打擦边球闻名的《幻月》杂志？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沈念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撑着冰冷的洗手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那双曾经盈满对婚姻憧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欺骗和背叛灼烧后的赤红与冰凉。
不是没有怀疑，不是没有不安，但直到这赤裸裸的证据摆在眼前，她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近乎窒息的痛楚。
陈默。那个曾在她父亲病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以后有我”的男人；那个会在她熬夜画图时，默默为她热好牛奶的男人；那个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亲友的面，承诺要一生一世珍惜她的男人。
原来，他的“珍惜”，还包括和另一个女人，在镜头前演绎这种不堪入目的“亲密”！
客房里隐约传来陈默洗漱的声音。沈念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痛楚已经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
哭闹？质问？那只会让他觉得她歇斯底里，让他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她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手指异常稳定地将那组图片连同博主的配文一起截图、保存、备份到云端。然后，她删除了林薇发来的链接，清理掉所有可能被陈默察觉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地坐在床沿，听着客房的门被拉开，听着陈默的脚步声走向厨房，大概是去倒水。
她需要冷静。需要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摊牌？在没有掌握更多实质性证据（比如他们的聊天记录，比如更过分的亲密行为）之前，陈默完全可以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一切再次归咎于“工作”、“艺术”、“她太敏感”。
而且，摊牌之后呢？离婚吗？她和他之间，不仅有感情（或许现在只剩下她单方面的残骸），还有错综复杂的共同财产，社会关系……她需要时间，需要谋划。
脚步声在卧室门口停下。陈默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试探和残留的、希望她“恢复正常”的期待。
“还没睡？”他问，语气尽量放得平常。
沈念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种目光让陈默感到一丝不适，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喝了口水，掩饰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陈默，”沈念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我们谈谈。”
又是这句话。陈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再次的“谈判”感到厌烦，但他还是走了进来，在离床几步远的梳妆凳上坐下，摆出一副“你说，我听着”的姿态。
“关于苏晓，”沈念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核心，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稳，“我想我们需要明确几条界限。”
陈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且……冷静。他预想中的哭闹、指责并没有出现。
“什么界限？”他下意识地反问，带着一丝戒备。
“第一，”沈念伸出食指，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他，“这里是我们的家，是私人领域，不是公共工作室。以后，除非经过我明确同意，否则，我不希望苏晓再以任何理由踏入这里。无论是讨论工作，还是‘累了过来躺一会儿’。”
陈默的脸色微微变了：“念念，你这是不是太……”
“第二，”沈念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伸出第二根手指，“你和她的工作合作，我无权也无意干涉。但所有工作相关的沟通、拍摄，请在公共工作室、咖啡馆或者你们自己的私人空间（比如她的公寓）进行。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带有私人性质、尤其是涉及暧昧暗示的‘工作内容’，发生在与我们家庭相关的任何场景，或者穿着不得体的服装，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穿着不得体？”陈默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又来了！那是角色需要！是艺术创作！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那种狭隘的眼光去看待……”
“第三，”沈念完全无视他的辩解，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今天起，我希望你记住，你是一个有家庭、有妻子的男人。请你自觉保持与所有异性，包括你的‘好搭档’苏晓，应有的、得体的距离。肢体接触、过度亲密的言语、超越工作范畴的私人关心和陪伴，所有这些，都不应该再出现。”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吐出最后的要求：“简单来说，陈默，我希望你，以及她，能学会什么叫‘避嫌’。”
三条界限，清晰，明确，像三道冰冷的栅栏，瞬间将陈默圈禁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他猛地站起身，水杯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他的睡衣前襟。
“沈念！你这是在给我下命令吗？”他气得脸色发红，“什么避嫌？我和晓晓之间清清白白！你非要给我们安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才甘心吗？你设这些条条框框，是不信任我，还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信任？”沈念轻轻重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饱含的讽刺，让陈默的心莫名一沉，“信任是建立在彼此尊重和底线清晰的基础上的。当一方不断挑战另一方的舒适区，并且对另一方的感受置若罔闻时，信任就像沙堡，潮水一来，就塌了。”
她站起身，走到陈默面前，虽然身高不及他，但那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陈默，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告知你，我的底线。这个家，有我一半。我的婚姻，需要基本的尊重和安全感。如果你觉得这些要求限制了你的‘自由’，妨碍了你的‘艺术创作’，或者让你无法坦然面对你的‘好搭档’……”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那么，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你究竟更看重什么。”
这是沈念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硬地，划下她的边界线。没有争吵，没有哭诉，只有冷静的陈述和不容逾越的规则。
陈默被她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妻子，突然发现，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用几句甜言蜜语或者不耐烦的指责就能糊弄过去的小女人了。
她变了。变得冷静，理智，却也……更加决绝。
“你……”他张了张嘴，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所有翻腾的怒火和辩解，在那双冰冷而清醒的眼睛注视下，化为一句色厉内荏的质问，“沈念，你非要这样吗？非要逼我吗？”
“我没有逼你。”沈念转过身，走向浴室，语气淡漠，“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以及，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选择权，一直在你手里。”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再次将两人隔绝开来。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个半空的水杯，水渍在睡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看到门后妻子那颗同样对他关闭上的、逐渐冰冷的心。
第一次，他清晰地意识到，沈念是认真的。她不再是那个会无条件包容、会自我消化所有委屈的沈念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苏晓。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原本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一切，似乎正悄然脱离轨道。
这一夜，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人，各自无眠。
沈念躺在主卧的床上，睁着眼睛，感受着心脏位置传来的、一阵阵绵密而尖锐的疼痛。划定边界看似赢了场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用自己的手，将插在心口的那把刀子，更深地往里推一寸。
她爱过陈默，很深地爱过。那些曾经的甜蜜和温暖，不是假的。正因如此，此刻的背叛和欺骗，才显得格外残忍。
而另一间房里，陈默同样辗转反侧。沈念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他回想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要求，越想越觉得憋屈，觉得不被理解，不被信任。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苏晓的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晚上，苏晓发来的几张今天拍摄的其他风格的花絮照，以及一句：“默哥，今天辛苦啦！期待成片~【可爱】”
往常，他会认真地回复，点评几句，甚至开开玩笑。但此刻，看着苏晓那明媚的笑脸，再想到沈念那句“穿着不得体的服装”和“避嫌”，他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甚至……一丝心虚？
他烦躁地退出对话框，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最后，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八卦博主发布的、他和苏晓的“撒糖”微博。
评论区的粉丝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
“啊啊啊太配了！锁死默晓CP！”
“这氛围感，说没在一起我都不信！”
“晓晓这身材我直接嘶哈嘶哈，默哥好福气！”
“听说他们现实中就是一对？只是没公开？”
“楼上真相了！看默哥这眼神，满满的都是爱啊！”
以前看到这类评论，他大多一笑置之，甚至隐隐有些身为男主角的得意。但此刻，这些曾经让他愉悦的文字，却像一根根细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现实中就是一对”？“满满的都是爱”？
他和晓晓……真的只是搭档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来，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想法。他和晓晓是清白的！他们只是志同道合，只是合作默契！是沈念太小气，太不理解他！
对，就是这样！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是“对”的，来打破沈念加诸在他身上的这些“枷锁”。
第二天是周末。
陈默一大早就起来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没睡。他走出客房时，沈念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面前只有一份简单的牛奶麦片。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问他吃什么。
陈默抿了抿唇，自己走进厨房，默默地烤了两片面包，煎了个蛋。过程中，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一对上沈念那平静无波的侧脸，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里。
餐桌上的气氛冰冷得像结了一层霜。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又飞快地瞟了沈念一眼，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有些犹豫。
沈念仿佛没有听到铃声，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麦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电话固执地响着，仿佛他不接就不会罢休。
最终，陈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当着沈念的面，按下了接听键，并且，刻意点开了免提。
“喂，晓晓。”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苏晓清脆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默哥！不好了！我们之前定好的那个外景场地，那边突然通知说临时有变故，下周不能借给我们用了！怎么办啊？拍摄档期都排出去了！”
沈念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小口吃着麦片，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陈默一边听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沈念的反应，见她毫无动静，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不服气。他对着电话，用比平时更温和、更耐心的语气说道：“别急，慢慢说，具体什么情况？是哪边出的问题？负责人是谁？”
“就是那个创意产业园的顶楼天台啊，之前明明都说好了的！现在突然说有什么安全检查，要封闭一周！气死我了！”苏晓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依赖，“默哥，你最厉害了，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备选场地？或者……你能不能联系一下那边，再沟通一下？”
她的语气，是那种全然的信任和倚重，仿佛陈默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陈默很享受这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觉，尤其是在沈念这里碰壁之后。他几乎就要像往常一样，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说“包在我身上”。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了沈念昨晚划下的界限——“所有工作相关的沟通、拍摄，请在公共工作室、咖啡馆或者你们自己的私人空间进行。”
他犹豫了。
电话那头的苏晓见他沉默，语气更加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默哥？你怎么不说话呀？这个事情真的很急嘛……要不……我们见面商量？我去你家找你？或者……你来我这边？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我去你家找你？”“你来我这边？”
这两个选项，像两颗石子，投入沈念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了细微的涟漪。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吃麦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慢了下来。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再次看向沈念，她依旧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他就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手心里沁出薄汗。答应苏晓，就意味着他再次无视了沈念的界限，他们之间刚缓和（或许从未缓和）的关系将彻底跌入冰点。拒绝苏晓？他又该如何解释？说他老婆不允许？
一种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憋屈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电话那头，苏晓还在等待着，带着全然的信赖。
而餐桌对面，沈念用她的沉默，筑起了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墙。
陈默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发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来自沈念的、明确的边界试探所带来的压力和……抉择的艰难。
